哭泣
我夢見過的紅,不是顏色
而是血。它離開了身體,走向屬于它的雕像
我吞咽的食物也沒能留下來
它們帶著微光滑行,堆于深處,逼迫我衰老
我說過的話語留下了各自的痕跡
沒人知道它們在紙面爬行,卻敵不過偷窺的眼睛
我愛過的女人如此孱弱
輕風因她緊張,暴雨因它失去重量
我為陌生人準備的禮物也過于
單薄,沒有華麗的外表,亦不可等值交換
我遇上的先知竟然是個瘸子
他在暗夜里出發,黎明時懼于寬廣的旅途
我因此而哭泣,眼淚卻只有一種味道
澀澀的苦,苦得像黃連,生怯的饑餓的黃連
順從
我的靈魂是一件天空迷戀的
衣裳,它安靜,帶著淺藍色的底紋
看到它的人要順從于它的懷抱
不論善良或邪惡
一個最深沉的聲音在等待告別
那是褪了殼的我,我的耀眼的呼吸
現在到了他們的手上,變成對世界的贊歌
分分秒秒都是這樣
我相信,我的靈魂覆蓋了戰栗的大地
沒有人可以躲開那渾圓的
敞亮的,激情噴涌的迷人的樂章
我為此變換著自己的身形
時而歡愉,像那不愿暴露身份的禱告者
時而絕望,像臨死前發黑的蟬
原諒
一個世紀以來,孔雀膽只長一片葉
它夢見的另一半尚未成型。半邊魚也這么想
在深海的某次回流中,它解下了自己的
鰓,像是等待,又等同于另外的呼吸
半邊魚和半邊魚相遇,會變成另一只魚么
沒有人愿意證實:雙是否原諒了單
這不是假設——獨角獸找到了那并不存在的土地
它的第一層皮蛻在錐形拱起的山坡上
夏日過后,禿鷹吞咽了它
所有期盼僅似一截空空的要塞
影子停在那兒,卻驚異于圓月下突然豎起的微光
正如一個長有十一根指頭的男人不會
輕易切下那多出來的拇指,它是孤單的
但它原諒了賴以依附的那副軀殼
一個世紀以來,孔雀膽只做兩件事
藏好蕾,溢著香;避于溫室,卻攘著花地的呼喚
它的意志只需要一樣東西
那是一顆靜默之心,春夏秋冬全是它的
種植者日日消瘦,采花人神色緊張
觀其葉,數日、數月、數年,直至眼瞎
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
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可以
拿走我的呼吸,我的脈搏,我這一生積蓄的力量
代替我去拜訪萬物,在私密處刻下我的
名字,代替我紀念,那被庸俗或高貴所消耗的時光
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可以
仇視我或愛上我,讓我滅亡或將我引向永恒
在人潮中在荒漠里,活著的一切都將
帶上我的身影,尋找那過早暴露的軀殼和魂靈
(選自《西湖》2009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