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斐的詩(四首)

日全食

我們互相閱讀，神秘窺探

命運在兩副身體中間，安置了一個月亮

有一天，我們七竅失靈

如此巨大的黑暗

覆蓋了你，也覆蓋了我

災難?災難

我們在兩個不同的世界

揮手，呼喊

聽不見，看不到

我的小心翼翼再也不能

觸摸你的忐忑不安

我們彼此以死亡相稱

我的地獄，是你想像的天堂

再也沒有糾纏如麻的拌嘴

沒有不假思索的恨

沒有怒目，沒有齜牙咧嘴

沒有捶胸的拳頭

沒有討價還價的幡然醒悟

沒有“我錯了”，“你應該”

我們彼此猜測對方的樂土

那里的愛，是否長了一張

智者的臉孔?

就在此刻，全部的過往

都以眼淚的形狀

滴落，凝固

成為一粒悲傷的

隕石，有人輕佻地

賜予它鉆石之光

夢見女兒

夢中，女兒哭了

她喊著:爸爸，爸爸

仿佛我就要離開世界

有時候，我會想

如果我真的離去

她會不會真的害怕

那時她會不會像我這樣

心硬如鐵

一頓美餐就能撫平創傷

會不會像我這樣

一支煙，一杯酒

就能走出情緒的深淵

會不會依舊笑面迎人

在自己的朋友面前

手足飛揚

像品嘗了全部苦果的老人

再黑的夜晚

也不會輾轉反側

不會流一滴淚

安然而眠

夢中人都是虛幻的假象

所謂末日

我受了委屈，惡毒的眼神攻擊了我

這個脆弱的人開始流淚

開始痛恨，詛咒自己

開始心灰意冷，開始浮躁

在自己的世界涂抹傷心的油漆

擺弄心中毀滅人類的玩具

多么危險，這個被情緒玩弄的人

一秒鐘之前，他還那么完整

那么自信，那么相信昨日、今天、未來

那么多愛，讓他渾身布滿感恩的言辭

他愛冷如冰鐵的世道，愛瀕臨絕望的人群

愛他們的嘆息，惆悵，猶疑

愛自己那顆充滿拯救的心

愛黑暗，因為光明可期

愛所有空洞無力腐朽的美妙之詞

愛得不可自拔，神采奕奕

愛成一個灑脫的人，一個只知跋涉

不知疲倦的人，一個無所畏懼

以德報怨的人，一個以理想之名

為自己注入生命幻覺的人

愛成一個自大狂，自戀狂

現在，破碎了

一粒子彈擊中了他的命門

他想推開窗戶，看看世界是否依然如故

他想走出屋外，看看自己是否仍然健在

但他什么也沒做，盛夏的晚上

北風呼嘯而入，成為屋內的主角

除了老舊的家具，什么人也沒有

等到秋天，一切都將隨風而去

韜光養晦

我忽然又變了

不再得意洋洋

粉飾臉面的桃花

一瓣瓣凋落

吐出幾縷中年的蕊

有人對著我

指指點點

仿佛我嚴肅的表情里

隱藏了什么

巨大的秘密

鑒于命運的警示

我不做過多解釋

任由火焰的眼神

用譏諷的舌尖

誘舔我的沉默

那些偷窺欲彌漫的心

再也無能

撬開我緊抿的嘴

我甚至暗自宣布

我已步入上帝的領地

就像某某

早已落入人的海拔

還操著非人的語調

試圖越過人的海岸線

徒勞無功

我一言不發

有時瞇眼一笑

只有我知道

這笑里一無所有

哪怕一粒細沙

(選自《詩林》200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