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介紹:
筆名:1900
真名:高亮亮
年齡:26
職業:記者,供職于上海的本地媒體
父親從未降臨
我的嗓音不曾變老
變聲期的繭忘了放進我的喉嚨
我滿足店員的每一句提示
買盡量昂貴的東西
越來越老的口袋卻讓一個無法兌現的好顧客
成了人生的隱喻
哭是最后的辯解
雖然開始時,習慣用各種理由填補隙縫
隨口說出的謊言
如同與生俱來的職業習慣
我用它們搭建涼棚,遮擋世界
可地上總會投下更重的陰影
我拒絕哨音
它的尖銳讓人想起學校、徽章與大蓋帽的帽檐
我喜歡情人
因為那之后是紅色、褶皺與毛茸茸的臉頰
我想一人以上的世界
總該擺出一副喜劇的樣子
——無謂的笑聲,謙恭又和氣
如果碰巧遇上別人的爭吵
或是輪到了自己
我都會像通了電的樹,收得緊緊的,站得筆直
溺斃于眼淚中
我終究不抽煙草
那種父親的味道從沒有降臨過
而我的父親呢?他像個小神蹲在街角
準備隨時給路過的眾人
一記悶棍
大師
餐桌上的每一雙手都拿起過這只鍍鎳的茶壺
有曲線的壺聲折著銀光,把周圈的頭顱攝進其中
毛發的星球構成了此時的總星系
大師是上面的恒星,雖然他幾個月沒寫出像樣的東西
二十年的積累卻像光環與死水
大師托著茶壺,轉了一下
如同緩慢的北極熊,他真的期待
從里面跳出一只環斑海豹嗎?
有人往面前的煙灰缸里掐滅煙頭
嘶嘶的掙扎聲也燃盡大師最后的靈感
他想,不如點支煙,伸手往前面的沙漠里使勁
或許會燙出十二個戒疤。左邊,這顆
只喝龍井、略微禿頂的星球該是個不錯的選擇
右邊的那顆喝高了,眼神散得像星云
還一個勁地給他看口袋里的兔子
和兔子眼里的落寞
清蒸鰣魚上得總是太晚
他寫了二十年,成名了五年
這頓飯吃了許多年
席間有人離開,更多的人摸著水晶球就進來了
那些離開的以為自己更懂大師
坐久了,連起身剔牙都一般模樣
而大師每每低頭不語,拿著刀叉分食牛肉
瞬間抖開的紅斗篷,吸引著更新鮮的肉食者
茶壺就是水晶球,他從折射中看到當初的自己
野心,嗜肉,被書頁的反光曬得黝黑
為獨自達到的真理興奮一宿
他決計寫一篇永恒的杰作,最好與積分、排名掛上鉤
然后歇筆,享樂,讓大師的榮光緊緊籠罩
只是現實是時間的耕耘與不溫不火的成名
——斜角的孩子甚至還夠不上行星的圓潤
注定和他一樣永遠沒有棄筆的機會
救護車的笛聲在空闊的壺嘴里
沖來撞去,直到無救
他分明聽到
翅膀像球形閃電
一樣危險
我愛人人,人人恨我
獅子座的傲慢如同鐵皮坦克
開進了別人的夢想
翅膀像熱對流、球形閃電一樣危險
陷在城市的雨水里是做不完的夢
濕漉漉的陷阱埋著
14歲的我,以為自己像塊櫻桃木
像櫻木,混合著花果香的天才
怎能不叫人羞怯
26歲時,月球背面的喜帖就是每個人的臉
以為一切不過手背到手心的距離
直到悶熱的下午
收割的季節被一再推延——
果殼里的未知,窗外的小小宇宙
一開口,被口水浸泡的承諾
就像沒了壁虎的尾巴
孤獨地,一小截一小截地面對整個世界
重水氣的大喬木站在兩條街對面
好似隔岸的勇士,學習不動聲色與譏諷
我,一個僭越者
終于如人所愿地走了下坡路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坐在船上,樹林里的
冒險其實早被寫成箴言:
我恨人人,人人愛你
夢想像圓盤,
色子卻不是你
你在紙上寫下老虎、海象、信天翁
你相信只要生活的咒語顯現
老虎的夢就會被海象的夢所取代
海象的再會被信天翁的代替
然后,老虎的夢想又回來,接下了信天翁被海風吹
咸的夢
然后又是海象,然后又是信天翁
這其實是世界最后的秘密
你在紙上謀劃的詭計
一旦站起身來,良善得就像蒙了面的圣誕老人
怯懦,謙恭,腹誹
早晨的談話,下午的談話,零點的談話
相互追趕,即使連成一串也互不相認
你是誰?你是現實里的胖子
因為重復樂觀而漸增卡路里
你在原地打轉
開啟又閉合的門卻早已轉身
你有三次機會,無腿且終生不出門的牡蠣依然多慮
第一次世界輕易地獻出了自己,第二次
你騰出手來,想讓結局像哥斯拉躍出太平洋
第三次貝殼中的你糾纏于大腿,你在尋思
如何鉆回更深的貝殼中
云南
還沒降落,我們的飛機就沾了鹵水
來自海邊的習慣被切成小塊的黑山羊
混著桌邊的狐臭和酒精
蘸進了鹵料,上桌時
讓人沮喪地想起自己再糟糕十倍的樣子
孩子們把我們當作一道難得的
加餐,直直地站在太陽下迎接遠方的
糖果、襪子和歡笑。我們身上有地鐵的氣味
如同本地產的卷煙燃燒之后
山谷里的籃球場,四周的烤煙樹
好似一壟壟向日葵
粗大、壯實,可以卷成粗而又粗的雪茄
如果點燃在雪山下,會漸漸燙出一個海嗎?
孩子臉頰的黑紅與烤干煙葉的過程無關
一周能吃上三頓肉,他們并不
貪食多一些的快樂
此地的成年人少言,領導卻像父親般醉酒
又像母親般饒舌,大家坐在一起
就是相忘多年的親戚,背地里的私語在舌尖下
滾動。向著東面背過身,我們甚至
想把城市搬過來,好抹平自己的優越
孩子送來越野車、中巴、大巴
載著一座座山與海與我們打轉
閃電真的生在山頂,大塊的云朵
像密碼,寫著我們極欲參透的信
回到餐桌,塵埃落定
弓魚像黑魚,味道就和兩千公里外的一樣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