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飚輪的世紀禮贊

一般在人們的心目中，古典詩詞就是小橋流水，風花雪月這些意象。一說出行，就是羈旅愁思，孤帆扁舟等。但當我讀完魏義友先生的《鐵路詩話》(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后，卻有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和新奇壯美的激動。那種飚輪飛馳、汽笛長鳴、雄渾大氣而又不失清新流暢，意蘊生動的詩文，確給人帶來一股強烈的時代氣息，不由得不為古老的詩詞能跨上時代列車而擊掌。作為一部評論鐵路詩歌、詩人、詩派以及記述詩人逸聞趣事的書，為何會產生如此效果，思考再三，我認為此書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獨辟蹊徑。別開生面

鐵路是近代工業的產物，是國家的交通動脈。特別是近年來鐵路通過六次提速和城際高鐵的興建，更使它與生產生活息息相關。具有悠久歷史的中華詩詞，它能反映現代工業科技和現代社會生活嗎?《鐵路詩話》的可貴之處和突出貢獻，就在于作者以其獨到的視覺和思考，用大量的事實和論述，回答了這個涉及民族傳統文化的生命力、適應性與未來命運的重大問題。全書搜選130年間1700多首優秀詠路詩詞，結合鐵路歷史和作品特點予以評介，工程浩大，立意高遠。而其中許多例證和論述，都具有很強的現實性、針對性和說服力，在學術探討的領域及其建樹上，具有開創性。蓋因作者本身就是一位鐵路詩人，在鐵路建設單位摸爬滾打三十多年，對鐵路行業有比較深入的了解，同時又酷愛詩詞，創作有三千多首反映鐵路人喜怒哀樂艱苦創業的詩詞作品，不僅出版有以反映鐵路建設生活為主體的《氈房詩詞選》、《南疆詩稿》，還主編過《中國鐵路詩詞選》等。在多年的筑路生涯和鐵路詩詞創作實踐中，魏先生深深感到，百年鐵路史實際上也是我國百年近代史的一個縮影。詩史上既然有“田園詩”、“山水詩”、“邊塞詩”，而今為什么就不能有“工業詩”、“鐵路詩”呢?況且，他還認為當代社會本質上是工業科技，鐵路又是現代化交通工具，它的美是客觀存在的，問題是我們怎么去發現它，表現它。既然農耕文明、田園詩能傳承久遠，工業詩、鐵路詩也理應得到現代人的喜愛。書中用大量作品證明，中國傳統詩詞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完全能夠適應現代社會生活，完全可以表現工業科技題材。據此，他提出鐵路有“四美”：即氣勢美、運動美、景象美和創造美。為此，先生不惜畢其一生精力，瞄準鐵路詩詞這個舞臺，在長期夫妻分離、沉重的體力勞動、頻繁遷徙的艱苦環境下，用心血來謳歌工人階級的偉力和勞動創造世界的神奇。“江山修起高寬路，歲月催衰少壯人”(《戲贈友人》)。這正是一代又一代筑路人的真實寫照。“車輪尚帶高原雪，鬢角猶含大漠風。弓背兩年寒暑易，抬頭一望亞歐通”(《懷北疆工友》)。“一洞車穿二洞來，巖頭猶見老猿哀，誰知今日安全路，都是前人血汗開”(修淬光《柳枝線車上即景》。今天，當我們乘坐安全舒適的列車風馳電掣般地駛過這些幽深的隧道和巍巍屹立的虹橋時，吟誦這些詩句，又怎能忘記當年那些筑路人在這里灑下心血和汗水，甚至獻出寶貴生命呢?這，正是鐵路詩詞生命力之所在!先生還總結出寫好鐵路詩詞的四大要素：一是深入體驗生活；二是提高藝術修養；三是追求理想境界；四是強化創新精神。這種關于鐵路詩詞的定位研究、創作實踐及其美學意義的提出，為當代詩詞貼近生活現實，體現時代精神提供了有益的借鑒，也在一定意義上揭示了當代詩詞的創新方向。

二、學術創新，見解獨到。

作為一部專著，此書既有繼承，更有學術理論創新。作者在精心梳理我國浩如煙海的詩論詩話的基礎上，以中國社會意識形態發展及朝代更替為參照，以古典詩詞在社會生活中的功能演變為依據，提出了詩的“四個時代”之說，即詩已依次經歷了意識主體、文化主體、文學主體、藝術主體四個歷史時代。這在我國詩學階段劃分上尚屬首次。在意識主體時代，詩是社會意識的主體，政治教化外交都用詩。《國語·周語》載：“天子聽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獻詩”，詩成為整個社會意識形態的主導，《詩經》乃是這個時代的代表作。隨著人類文化發展，散文出現后，因它比詩更能達意，于是有了《春秋》、《左傳》和諸子百家的學說的記述。孟子說：“詩亡而后春秋作”，實則是春秋作而后詩亡——詩的作用退后了。但從先秦諸子到北宋，詩雖不是意識主體，卻是文化主體。詩為六經之首，或稱六藝之首，即是明證。漢設樂府，唐代以詩取士，選拔治國人才，即是詩的主體作用的突出表現。宋代或堅持以詩取士，或改革以策論取士，到南宋，詩終于讓位了。元人馬上得天下，干脆廢科舉，詩被政治家趕出了朝堂。然而，整個社會的政治經濟基礎沒有改變，所以詩還有社會氛圍，到元明清三代就成了詩的文學主體時代。當時雖然小說取得驚人成就，但卻無法與詩爭奪社會影響。這種歷史延續到“五四”之前。“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創了新的歷史局面：詩走入了藝術主體時代。雖然新詩革了舊詩的命，攻占了詩的主體地位，但它卻無法恢復詩的前三種社會地位。這四個時代在傳播工具上也大致與金石時代、竹帛時代、紙筆時代、機器印刷時代相適應，反映了人類的進化史，體現了人類的理性化趨勢和科技進程。現在已進入網絡音像時代，網絡詩詞的正蓬勃興起，這更足以證明：人總有感情，只要感情不死，詩就不會被廢棄。

曾幾何時，舊體詩詞的出路何在?詩壇復興至今仍引起眾多爭論和關注。“四個時代”說的提出，為正確認識古典詩詞的歷史傳承作用，找準古典詩詞在當今的定位，使其揚長避短，有著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這就是當代詩人既不必為舊體詩詞失去昔日的“輝煌”而痛心疾首，也不必為農耕文明已逝，古典詩詞恐無所作為而憂心忡忡。正確的心態是與時俱進，“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白居易)。舊瓶裝新酒，走進新時代，開辟新天地，歌詠新生活。

三、內涵宏富。評述中肯

作為當代第一部行業詩話，作者艱辛十年，焚膏繼晷，終鑄巨器，《鐵路詩話》無疑具有開山之功。就選題而言填補了一項空白，而真正能體現該書價值的，還是其內容和學術水平。該書內涵豐富，兼收并蓄，體裁齊備，作者廣泛，時空恢宏。從時間上看，從晚清到當代，橫跨一個多世紀，實則是一部用詩寫成的近代鐵路史。從空間上看，既重點反映了祖國東西南北中的鐵路建設宏偉畫面，又涉及到援外建路。從引證詩詞作構成看，既有開國元勛革命家，又有親身參加建路的專家學者，還有晚清、民國、共和國幾代鐵路詩詞作者。既有詩壇名家，更有眾多的當代鐵路建設者和無名詩人。從年齡上看，既有百歲耆翁，也有英姿勃發的青少年。從性別上看，不少女詩人不讓須眉而登堂入室。總計引證作者五百多人，體現了廣泛的社會性。再從作品體裁和數量看，既有律、絕、古風，又有詞、曲等，引證作品達1700余首。面對如此龐大的作者群和如此宏富的作品，無論是評詩還是論人，先生皆堅持從作品出發，立足時代背景，探源溯流，闡精發微，做到言之有據，論之有理。讀其分析評論，總能感其以誠待入，以情感人，以藝動人，娓娓道來，深入淺出，且言之鑿鑿，不能不使人折服。如先生評陶懋勛詠火車一詩，陶詩云： 興云噓氣走長龍。縮地乘時導化工。 便跨江河穿大隧，更移星漢下高穹。 人趨所向東西去，貨暢其流南北通。 滾滾車輪小天下，萬方輻輳沐新風， 且看先生的點評：首聯總寫火車的形象與作用，以“長龍”比喻車身，雖貼切，但不新奇。奇在以“興云噓氣”寫火車的呼吸形象，意象高妙，形神俱現。“縮地”二字暗用古典；但“導”卻是獨創。不是人定勝天，而是引導化工，可見鐵路工業在現代社會的地位和作用。中二聯具體寫“導化工”的能量：頸聯跨江河，穿大隧，隱含鐵路的修建；而“移星漢下高穹”當有二義，一是鐵路修通了，沿途廠礦密布，鄉鎮如城，夜間燈火宛如星漢；二是星漢之上的天光云影映入沿途江河，宛如從天而降。對仗精工而語勢奔放。腹聯進一步寫火車功用，載人運貨，東西無阻，南北不停。“東西”、“南北”在此是互文手法，如“秦時明月漢時關”。末聯作結，寫火車在連結社會、推動歷史發展中的巨大作用。最后，先生總括這首詩的特點是：正面直寫，不繞彎子，格律嚴謹，語句警拔，意境雄渾，彌見功力!

四、逸聞趣事，雅俗共賞。

這部近50萬字的詩話專著，讀起來并不感到枯燥，相反，倒覺得是與若干高士鴻儒在談詩論道，如沐春風。究其原因，除了語言清新流暢、詩意盎然外，恐怕也得力干若干逸聞掌故，使讀者在領略高深精美的古典詩詞及詩論時，身心得到極大愉悅。此外，融思想性、藝術性與可讀性為一體，也是此書的一個顯著特點。限于篇幅，這里就不詳述了。

當然，此書也有美中不足之處：一是選詩稍顯寬泛；二是個別點評尚需斟酌。但總體來看，瑕不掩瑜。

《鐵路詩話》是一部詩的鐵路史，也是中國鐵路的詩史。它在鐵路文化建設和詩詞現代化兩個方面的意義不可低估。正如鐵路專家徐文述教授所說，中國鐵路建設者之艱辛，血和汗，將藉先生的詩書而光大于世!舊體詩詞將因先生的不懈努力，而在萬里鐵道線上開花結果并逐漸融入新的時代大潮之中!可以相信，隨著我國鐵路建設的日新月異，魏先生的《鐵路詩話》必將持久綻放出它特有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