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改革中解構思維的運用

解構觀是一種對歷史發展、演進規律的新的體認，當然可以用于導引具體事物的發展運動。同時，解構是為了存在、為了前進、為了重新結構，而不是為了破壞、消滅。明乎此，我們在探討改革時就不致產生種種非理性的沖動，譬如一談改革，心理上就產生抵觸情緒之類。古典詩詞審美傳統，是一個幾千年來形成的相當完密的封閉的整體結構，向來只能全盤接受，頂多小修小補，而不敢“大卸八塊”式地解構重建。不能解構，就說不到重新建構。詩詞改革的具體實施，就是從解構到重新結構的全過程。運用真善美做秤桿，用時代性做秤砣，用解構做剖刀，把傳統詩詞這個致密封閉的結構整體，像剖瓜似地一瓣瓣切開加以衡量，大體上可以分為四大部分:

一、應予擯棄的

與我們面對的時代完全背反的種種意識形態，如維護封建統治的道德標準、各種陳腐沒落的觀念、反映統治階級政治利益的審美慣性，已被歷史拋棄的形式因素等等，都應該棄而不顧。例如宮廷詩完全是為帝王歌功頌德、湊趣捧場，甚至張揚其富貴榮華、淫靡奢樂的馬屁文字，根本不適應于當代。怛宮廷的遺風仍有力地作用于當代詩壇。那些鶯歌燕舞、粉飾太平的政治詩、節日詩，甚至某些無聊的生慶死吊的應酬詩。其實與宮廷詩是一脈相承，因為群體觀念的束縛和個人得失的考慮等詩外原因，某些人還樂意，有的是不得不寫這樣的詩。再如帝王一統，八方拱宸，是封建統治者的政治思想，反映到審美意識上就是一個中心——中正、平衡、整齊、對仗，求心歸一。這正是我國詩詞審美傳統的基本觀念。這種審美觀念的典型形式，就是律詩。律詩也就成為古典詩詞的基礎、核心形式，一直“垂訓”后代，可以說其后許多詩詞形式都是在律詩的基座上產生的。它也成為當代詩人最普遍運用的體式，也成為學寫其他詩詞體式的必修基礎，與楷書在書法藝術中的地位相仿。統治階級的觀念長期拘囿、人民長期服膺，形成習慣，于是便成了民族的觀念，不易根除。我并不主張擯棄律詩，但要擯棄這種審美慣性。當然。從根本上改變民族的審美觀念，談何容易，不過從我們這一代做起。總是必要的，起碼不能再把這種審美觀念捧到至高無上的地位。絕對地尊崇和無條件運用，否則詩詞改革將無法進行。歷史有驚人的相似，說明發展緩慢，而歷史畢竟有種種不同，尤其進人當代改革開放，一切閉關鎖國時代的東西，都受到挑戰，都需要更新。何況反映人們心靈的詩詞。可見由于上述審美慣性，人們至今還樂于重復古人的思想感情習慣，從觀念直到語言。例如，不少人寫詩好用古字冷字和古人詞匯，字字都要有來處，越古奧冷澀，認為越是高雅賅博，有的還以此炫耀于人。而我認為這些東西都應該扔到藏經樓去，供研究者去爬搔剔抉，詩人應與其告別，既然當代人已不說“嗚呼”，就不必再“嗚呼”，更不必寫成“於戲”。與時代格格不入的東西，只有痛心一割了之，否則就將“泥”古不月。

又如用典問題，用典是一種比附聯想手法。惟其中國人特別好古，才有了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特殊表現方式。作為一種創作方式，當然無可厚非，但從不大眾化、時代感不強、炫博動機等方面來看，除共知率高的已成常識或成語的典故勉強可用外。我主張一般不用典。

二、應予改造的

這屬于古今可以通用的一部分，但必須加以改選，或去逆留宜。或賦以新意。例如田園詩屬于我國古典詩同中之大宗，可分為四種:(一)小部分寫農業生產、農民苦樂;(二)一部分是觀賞自然，表現天趣;(三)大量卻是士大夫階層的隱逸遁世、頹廢消沉;(四)甚至有些是曲線求名，嬌情自飾之作。因此必須甄別改選。對第一種，應該接受、強化;對第二種中性詩也應該委加繼承發揚。而對仕途失意、頹廢退隱，散播宿命虛玄觀念，還自命清高、矯情求名的作品，我們完全不必當寶貝似地捧著。其中有些詩在其他藝術因素方面有可取之處，我們仍可以研習繼承。再如寫山川草木、花鳥蟲魚的詩，在古詩中也是大量地存在。中國人最善于欣賞自然，這與溫柔敦厚、愛好和平、但求有好官，安心做順民的民族性有關。這些詩大部分是表現這種能忍自安、自得其樂的，也有部分寄托懷春，傷秋，悲天，憫人之類的感情，有的有積極意義，也有的只是抒發無常寂滅之感。對這類詩我們都應加以分解。擯棄其消極思想感情，積極吸取其熱愛自然、合乎人類人性的部分。

再拿語言來說，有些詩雖不古奧生僻，意思能懂，但已不適用于當代，就要加以改造。“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間關”狀烏的鳴聲，從詩經“關關睢鳩為始，是古人慣用的，我們都能理解，但當代已久棄而不用，我們寫詩就得用當代語言替代之。又如在古風中常見“吁磋乎”之類的感喟詞，“君不見”之類的連接詞，意思今人都能懂，“君不見”還可以用，“吁磋乎”就需要改造了。

三、應予保留的

這也屬古今通用的一部分，有的出于意識形態的時代局限。文化科學水平的限制，有的成了今天可以理解的象征等等，看去不適應當代。但仍可以保留運用。除描寫自然狀物的詩，還有大量的愛國詩、閨情詩、友情詩等各種題材類型和表現方法、抒寫人民共同的思想感情的詩，都值得我們吸收。例如古代愛國詩人大多含有忠君的立意，因為當時“朕即國家”，皇帝和國家是一體，忠君就是愛國，我們不能用現在的觀點說成是對封建統治者的愚忠。又如邊塞詩，作戰對象都是少數民族同胞，我們也不能用現在的觀點說成是破壞民族團結或宣揚大漢族主義。這些都是時代局限性使然，而這些詩的愛國情結、戰斗激情、浩然正氣、不屈精神，才是它的精魂，無疑應予繼承。又如古詩中說到劍，“挑燈看劍”、“拔劍四顧”、“十年磨劍”……劍已成為雄心壯志、戰斗精神、愛國憂民、剛正不阿的傳統象征物，雖然當代人生活中不再有劍，現代軍隊也不再使用這種冷兵器了，但我們還沒有這么一種深入人心、普遍能理解的公認公用象征物來代替它。因而當代詩詞中仍然運用此一象征物還是可以的。古今通用的語言是當代詩詞的主要構成部分，除了小部分需要改造，大量的都可以繼續使用，這是因為語言發展非常緩慢。既然當代生活語言還有許多古今通用的語匯存在，我們沒有理由擯棄。前段所說的“君不見”，以“君”代口語中的“你”，現代人不但能理解，還在一定場合使用著，便完全不必用“你看不見嗎?”來代替它。我們提倡“口語”入詩，但首先要提煉為“詩語”，口語并不一定都能全部成為詩語。而詩語與古代語言尤其是古詩中運用了當代口語的評議，更為接近，有的竟是完全一致的。這正是我們能夠讀懂并流暢朗誦古典詩詞的原因所在。對這些語言，不但可以繼承，還要熟練運用，因為它同樣是組成當代詩詞的主要語言成份。當代散文還提倡語言的雅化，多吸收運用簡練、優雅、表現力強的文言，形成半文半白的風格，何況是寫詩作詞呢?

四、應予激活的

古典詩詞中由于各種原因，有些東西的價值沒有被歷史確認，因而歷來被等閑看待，甚至被湮蔽，失去光輝，而現在看來卻又非常適合運用，對這些傳統，我們應該加以激活，不但刮垢磨光，甚至加以豐富、發展。例如工業詩在古代極為稀少，李白的《秋浦歌》并未受后人重視，現在知道的人怕不多。這是古代生產力水平低下、工業不是社會主要經濟基礎的反應。但冶煉工業起碼早在商代就有了，為什么幾千年來工業詩一直寥寥無幾?這真是很值得研究的問題。而當代工業生產是國民經濟生活中重要一環。全面反應時代生活的詩詞，工業題材自不應成為空白。為了更好地開拓，我們也應力求繼承這方面的優秀傳統，這就需要從塵埋中激活這些傳統，并進一步豐富之、發展之，，再舉個例子，中國有“詩莊詞媚曲諧”的說法，固屬對風格的類型分析，卻也反映了歷史的偏見:詩是正宗莊嚴的，詞是艷冶悅世的，曲是博人一笑的東西，總之是一代不如一代，越來越下作，這完全是道學先生的一派胡言。然而這觀念卻流傳至今，影響不小。尤其是“曲”，作為詩詞基礎上改革發展起來的先進的詩歌樣式，蒙此不白之冤，一直被冷落至今。曲徹底地打破了詩詞語言結構的陳套，變成以口語為軸，并且發展了種種適應和發揮口語功能的變通辦法，最突出的就是可以增加襯字。可以說，曲的“革命”比詞對詩的“革命”幅度大得多。可就是由于歷史的偏見，曲一直不被正視重視，其優越的經驗也得不到發揚。曲是中國詩詞逐漸走向人民的發展軌跡中最高點，沿著它的指向，最便于我們當代進行詩詞改革。所以我們應該把曲從歷史的冷宮中解脫出來，加以激活，大力提倡曲的創作和研究，積極總結其審美經驗并加以發展。

提出上述四個層次的解構方向和在立意、取材、構思、體式、語言等方面說明解構運作的例證(限于篇幅，無法更全面地舉例)，目的是希望大家都能運用解構思維，重新思考和解決詩詞民族工作者中各種各樣的具體問題，作出類于上述各種層次的處理判斷;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在上述運用解構思維成果的基礎上，進行整合，立即投人新的結構試驗。以新的結構，代替舊的結構，以適應當今時代的要求。

可喜的是這種新結構的試驗，全國詩詞界基本上都已程度不同地投入，有的進行著理論探討，有的已付諸實踐，出現了自由曲、新占風、自度詞等結構式，雖然數量還不太多，但影響極大，相踵者日眾。正如旭日東升，霞光萬里，前途不可限量。這也正是從舊的結構到新的結構的歷史發展規律在當代詩詞方面的一種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