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我每天早上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幾乎都不在山洞里,有的時候是在湖面上,有的時候是在大樹下,還有的時候是在花叢里。老老鼠曾告訴我,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經(jīng)常看見烏龜馱著我到處走。有一個晚上特別熱,烏龜馱著我在湖面上游了一整夜。這一切,我都不知道,因為只要我在烏龜?shù)谋成纤X,就會做夢,夢中總有一個又一個精彩的故事。人們常常愛用的一個詞叫“引人入勝”,而這些夢境對于我來說,就應(yīng)該是“引貓入勝”。比如昨晚,我就做了這樣的一個夢:
我和杜真子、馬小跳他們幾個坐在烏龜?shù)谋成希瑸觚敯盐覀儙У搅艘粋€一切都十分衰老的地方:太陽是衰老的太陽,皺巴巴的;樹是衰老的樹,葉子綠得發(fā)黑;河流是衰老的河流,河水幾乎流不動。在這個地方,衰老的人特別多,只有幾個孩子,但烏龜說他們不是真正的孩子,因為他們的心已經(jīng)老了。
馬小跳問烏龜:“你怎么知道的?難道你能看見他們的心嗎?”
烏龜說:“我看不見,但是我能聞出來。”
馬小跳拍著他的胸膛:“聞聞我的心!老了沒有?”
“不用聞。在我第一次見到你們幾個的那一天,我就聞出來了。”
杜真子十分緊張:“是老了,還是沒老?”
烏龜沒有回答杜真子的問題,他問道:“知道我為什么要把你們帶到這里來嗎?”
唐飛問:“這里是古代嗎?”
“不。這里是未來世界。”烏龜說,“現(xiàn)在有很多大人都不讓自己的孩子有真正的童年。沒有童年的人,就沒有童心,人老得快,自然界也會隨著人心迅速地衰老……”
“太可怕了!”杜真子、馬小跳他們大叫起來。
我大概就是這樣被嚇醒的。但烏龜以為我是被公園里的蟬鳴聲吵醒的。
我還沉浸在剛才的夢境中。我真怕有一天,翠湖公園的樹、翠湖公園的水、翠湖公園的太陽,也變得像夢中一樣。
我現(xiàn)在非常崇拜烏龜,他有非常了不起的獨門功夫——能聞出哪些孩子的身上有孩子味兒。我一定要把這門功夫?qū)W到手。
我問:“孩子的味兒是什么味兒?”
烏龜回答道:“孩子的味兒就是一個字——純!”
我問:“‘純’的味道怎么聞得出來?”
烏龜半天都不回答我。我只好獨自冥思苦想,把所有跟“純”有關(guān)系的詞語都想了一遍:純真、純潔、單純……最后,連純凈水都想出來了,可純凈水是最沒有味道的呀!后來,我終于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烏龜不僅是思想家,而且還是哲學(xué)大師,僅僅從字面上去理解他的話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公園里的人越來越多,有幾個孩子正從我們的身邊經(jīng)過。我悄悄問烏龜:“大師,你聞出孩子味兒沒有?”
烏龜十分肯定地說:“只有一個孩子的身上有孩子味兒。”
我朝那幾個孩子跑去,我要去聞聞哪個孩子的身上有孩子味兒。
可能是我太魯莽了,那幾個孩子竟然被我嚇得擠成一團(tuán)。
“走開!你要干什么?”其中一個孩子被嚇得尖叫起來。
我朝孩子們露出了笑容,我自以為這是最迷人的微笑。
“這只野貓想嚇唬我們。”
說這話的是個最小的男孩子。本來我以為,那個有孩子味兒的孩子應(yīng)該是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野貓呢?”
問這話的是個兒最高的男孩子。
“如果不是野貓,就應(yīng)該待在家里。”
說這話的是一個白白凈凈、戴眼鏡的女孩子。她說這話我不大愛聽。憑什么說沒有待在家里的貓就是野貓?她現(xiàn)在不是也跟我一樣沒待在家里嗎?她為什么不說自己是野人呢?
但我仍然對他們友好地微笑著。
高個兒男孩慢慢地走近我:“我覺得這只貓在笑……”
“傻帽兒!”矮個兒男孩大聲地嘲笑高個兒男孩,“如果貓都能笑,魚兒就能在天上飛,鳥兒就能在水中游。”
我真想對這個矮個兒男孩大聲說:“本貓為什么叫笑貓?就是因為我會笑。你看不出我在笑,你才是傻帽兒!”
高個兒男孩堅持認(rèn)為我會笑:“這只貓真的會笑!”
我聽見戴眼鏡的女孩在對矮個兒男孩說:“他的智商怎么這么低?”
“低能兒就是這樣的——只長個子不長心。”
我已對矮個兒男孩和戴眼鏡的女孩沒有了興趣,我只想去聞高個兒男孩身上的孩子味兒。可是,我只夠得著他的腳背,所以只好聞他的腳丫子。哎呀呀,好臭啊!我被熏得暈頭轉(zhuǎn)向。
高個兒男孩蹲下來,用手輕輕地?fù)崦冶成系拿?“小貓,你想對我說什么?”
我想對他說:“你的腳好臭!”可他聽不懂貓的話,說了也白說。
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好……有很多詞語可以用來形容這雙眼睛。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純!如果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好純!如果用三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純純純!
臨分別時,高個兒男孩還握著我的一只爪子說:“再見!”
“你神經(jīng)病啊?貓又不是人,你還對他說話!”
高個兒男孩又遭到了矮個兒男孩的嘲笑。
我想回到烏龜?shù)纳磉叄蔀觚敳灰娏恕N夜烙嬎呀?jīng)回到山洞里去了。
在回山洞的路上,我遇見了老老鼠。他說,他正要去夏宮進(jìn)早餐。老老鼠堅持稱我住的那個山洞為“夏宮”,堅持一日三餐都要在烏龜?shù)谋成铣浴?/p>
“笑貓老弟,我剛才看見你在一個男孩子的腳背上聞來聞去。你在聞什么呀?”
如果我告訴老老鼠,我在聞孩子味兒,那么老老鼠一定會嘲笑我。
“一看那孩子的腳,就知道那是一雙臭腳。”老老鼠侃侃而談,“你看,那孩子長得多壯!身體好的孩子新陳代謝旺盛,新陳代謝旺盛的孩子大多腳臭。”
老老鼠有許多這樣的經(jīng)驗之談,令我不得不佩服他。但是,老老鼠和烏龜絕對不在一個層次上。烏龜比老老鼠層次高,高就高在烏龜能聞出孩子味兒,而老老鼠只能聞出腳臭味兒。在這一點上,我又和老老鼠在一個層次上。
烏龜果然早就回到了山洞里。他對我說,三個孩子當(dāng)中,只有那個高個兒男孩身上有孩子味兒。
我再一次對烏龜崇拜得五體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