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蔣巷,便會使人想起目前炙手可熱的常熟任陽鎮的“全國文明村”蔣巷村,然而,我所要說的這個蔣巷街,是位于常熟市西郊尚湖鎮境內一處即將淡出人們視線的水鄉小鎮。
蔣巷街曾經輝煌過。據過來人介紹,解放前后,蔣巷街曾是蔣巷鄉的所在地。
蔣巷鎮并不大,一個“丁”字,就是它的全部構圖,二百來步,就能走完全程。一座酷似“廣濟橋”的石拱高橋,將兩岸一縱一橫兩條小街相連在一起。站在蔣巷橋橋頂,可一覽整個蔣巷街的全景。
小時候,蔣巷街,在我們孩童的心目中,可是個無限向往的地方。那時候 ,農村里交通都不便,特別我們低鄉那一帶,一年到頭上城里(常熟)的幾率相當少,甚至沒有。除了偶爾到趟練塘,最多要去的小集市,就只有蔣巷街了。
在我所記得起的往事中,記得第一次去蔣巷街,是好婆挽著我的小手走去的。
去蔣巷街的路其實也不近,中間還隔著一條北塘河。河上沒有橋,只能靠人工搖的半段頭船擺渡過河,那木櫓劃動時吱呀吱呀的聲音,像是在唱歌,聽得我心花怒放。當然,也有懊惱的辰光。有時候碰到大風天或下雨天,隔岸喊擺渡,要費好一會工夫才能把對岸的擺渡娘姨喊應。
擺渡的娘姨家有幾只小網船,男的捉魚摸蟹,樣樣都是能手。捉來的魚啊蝦啊,就養在小網船的隔節里。娘姨會主動招呼我們去看,看中了就買,反正要比集市上來得便宜,而且新鮮。
走近蔣巷的東街,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排低婑的廊棚。廊棚靠左第一家,便是家中藥鋪。其實,在天晴的日子里,你根本不需要走近街口,老遠就能聞到清香的中藥味。藥鋪橫頭的太陽底下,大大小小的蠶匾曬滿各種草藥。
藥鋪里,整整齊齊地排列著由許多小抽屜組成的立櫥,還有一字排開的方體瓷瓶。鋪子里總共有三位店員,一男二女。那男的已上了點年紀,由于他的老丈人與我是一個大隊的,因此比較熟。
好婆帶我上蔣巷,有兩大事要做,最大的事,就是上藥店為我的父親抓藥。父親因吃食堂時總吃不飽飯,久而久之,就落下了胃病。父親胃病發作的時候,總是捂著胸口,在床上不停地爬來爬去,黃豆大的汗珠,從瞬間變得像白蠟色的額頭上,不停地滲冒出來。看著父親慘痛的情形,我們兄妹三個,陪坐在床前的踏床板上,只能一個勁地哭。自跟好婆去過幾次后,這抓藥的任務,就落到了我肩上。每次去“抓藥”,總是先將由“赤腳醫生”開好的藥方交給那老頭,要等老頭找來老花眼鏡戴上,再細細地將藥方從上至下,再從下至上看上兩遍,然后再右手抓起一把上面只有一粒算珠(和我們學校用的不一樣)的小算盤,嘩啦一聲,那算珠像聽話的小學生,一字排得整整齊齊。 “鐵粒塔喇” 的一陣后,便將藥方遞給早等在旁邊的女店員。女店員取出一疊裁剪得方楞折角的白紙,在桌上根據帖數一字排開,那熟練的手法,一時半會是絕對練不成的。拎著“等盤秤”在店堂里一陣穿梭后,一樣一樣的中草藥,便從成排的抽屜或瓷瓶子里聚攏到了一起。
那燈盤秤的名字,是我后來從書本上學來的,書上有“癩蛤蟆跳在燈盤里——自稱為王”的歇后語。
和藥店相鄰的,是一家收購站,專收“兔子毛”之類的農副產品。那時候,農村里的人一年到頭在田邊勞作,在田頭休息的時候,抓幾把嫩草回家養幾只兔子什么的,已經算不錯的副業了。我好婆就養了幾只兔子。雖然弄得滿屋全是兔子特有的那種腥臊味,可一年能剪幾次毛,況且兔子毛的收購價格也挺高,因此倒也算是一筆不錯的收入!因為我家只會養兔子,因此,至于里面還收啥其它東西,就不得而知了。再加我好婆從來不叫我去賣,怕被收購站的老板在價格上糊弄。
再往前,小街的兩邊才開始都開有門店,具體賣什么,已很難記起,印象中是諸如“鐵匠鋪”、“竹匠鋪”這類的。因為那大多是大人們所關心的事,由不得像我這樣的小屁孩去費神,“噌噌噌 ”一晃而過。
東街并不長,才幾十步路就到了盡頭。盡頭,便是蔣巷橋。
站在高高的蔣巷橋上,整個街景一覽無遺。一溜石駁岸就枕在小河兩旁。石駁岸一定有點年代了,那深綠色的草苔,爬滿了溝溝壑壑。東岸邊大戶宅園里的一棵又高又大的銀杏樹,那樹冠足有一塊籃球場那么大。
過橋橋堍,便是一家在我們孩童眼里響當當的店鋪。其知名度不亞于現在的國外洋品牌“肯德基”、“麥當勞”。店鋪大門,是由一溜一把來寬的木柵板做的。開門營業時,先將木柵板一塊一塊地卸下來,擱在山墻上,然后搬出兩張長條凳,架在門口兩邊,再將木柵板一塊一塊地架在長凳上,上面放上幾只隔成好多小方格的大木盒。每個小方格上嵌著兩塊可移動的小玻璃,一些諸如咸老卜、棉籽餅、粽子糖之類的廉價食品,就放在這木盒子里。
店老板叫“阿五”,是不是家里排行老五,不得而知。不知是做了這生意呢,還是原來就是那姓,人們都叫他“糖阿五”(是否是唐的諧音,也無從考證)。這阿五的氣勢,足以把人鎮住。他坐在一張發了黑的藤椅里,你除了看到一個油光锃亮的腦袋瓜,便是一藤椅的大肚皮。那肚皮并不比彌陀佛的遜色。盡管肚皮特大,可人卻特別的摳門,小氣得幾乎不能使人忍受。你買他的甘草桃子,叫他在甘草盆里多滾一下,都不行!
這小店,是小屁孩上蔣巷街最向往之地方。盡管里面的品種五花八門,可對于我們家境貧寒的孩子來說,能吃上一分錢兩只的棉籽餅,或三分錢一只的甘草桃子,那是最大的享受了。不知是這桃子價錢貴,還是真像大人們說的不衛生,反正大人是老要關照不要去買那東西的。大人們常跟我們竊竊私語,囑咐道:那桃子都是寶巖果園里被大風刮下來,揀回來腌的。那時候,農村里的果樹大多被當作資本主義的尾巴砍掉了,因此,能以那種方式吃到桃子,已經算是可口、可樂了!
橋堍對面,是一家當時蔣巷街最大的商鋪,雖房子也破,但那里充滿了現代氣息,日用百貨,樣樣齊全。因此,這里,便是來蔣巷街逗留最長的地方。那時候 ,手電筒以及跑鞋之類的“高檔”商品,雖觸手可及,可實在寒磣,只能是長知識的份!
……
蔣巷街現在已不復存在,早已成了心頭的一份記憶而已。但是,當年好溫馨的蔣巷街,你記錄著我童年的快樂,同時也記錄著一個農村娃,走出偏僻鄉村的第一幀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