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棵樹,常常會出現在我的夢里。那是一棵紫荊樹,陪伴我度過了整個童年。一年四季,它都是一樣的沉默。它默默地來到這個世界,最后又默默地離開,毫無聲息。再也沒有機會享受樹下的濃蔭了,只能轉身在破碎的記憶里慢慢尋找……
那棵樹就在我家門口,跟那棟半新不舊的房子同歲。從我記事起,它就有那么高了。細細的枝丫一直伸到二樓的窗前。它靠著一排石欄桿,因此長得有些斜。我曾經扶著這棵樹小心翼翼地爬上欄桿,拉著樹枝試著在上面走了幾步。白天,大叔大媽把幾張小板凳在地上一支,就在樹蔭下聊天、摘菜。夜晚,我喜歡獨自在樹下玩耍。月光把樹葉都照亮了,散發著喜人的氣息,清涼寂靜。在樹下與人說話,聲音都會與白日不同。我會爬上欄桿,坐在樹的旁邊,用手指在粗糙的樹皮上涂涂畫畫。那是我的秘密,我和樹的秘密。
我和樹一起就這樣度過了一年又一年。我有時會在樹下寫作業,有時會研究樹旁的花花草草。春天來時滿樹開著粉紅色的花,花大如掌,略帶芳香,五片花瓣均勻地依次排列。風吹過,花一瓣一瓣地掉,地上沒有一朵完整的花,都是零碎的花瓣。來不及清掃,灰色的地上覆蓋著一層粉色的、華麗的地毯。當人置身其中,有一種無法言表的快樂,就像活在另一個世界。
夏天,我會爬到樹上摘樹葉,它的樹葉是心型的。我有一次不經意,隨手把它的兩邊撕掉,它就成了一對大大的兔耳朵,我對這種游戲樂此不疲。樹葉摘了一片又一片,可我總是不滿足。
秋天,樹結出了綠色的豆莢。慢慢地變干,發黑,秋風一吹啪啪作響。我喜歡撿掉下來的豆莢,剝開數一數里面有多少顆豆子,或是拼命地跳起來摘樹上還未成熟的豆莢。
我和樹就是一起這樣生活,平淡無奇卻不缺少快樂的回憶。直到有一天,窗外切割機的聲音響起,我下樓一看,樹已經被砍倒了。大概是長得太斜了,怕掉下來砸到車。有人在感嘆,長了十幾年的樹,太可惜了!我已經什么都聽不見了,說砍就砍了,此時又有誰能理解我的心情,這棵樹是有靈魂的,怎能這樣待它呢?我回家在房間里哭。
次日出門,我受不了刺眼的陽光,沒有了濃蔭,地面上看不見斑斑點點的樹影了,只有我一個人孤單的影子。遠處,被砍下的枝干還在喘息,似乎想弄清楚自己為什么被攔腰砍斷,園林管理處的卡車馬上就要來了。我沉默了,我不知道是否要撿一片葉子留作紀念。
樹被徹底清理掉了,我還沒習慣門口刺眼的陽光。原來樹的位置只剩下一個小小的木樁。樹的生命還很頑強,樹樁旁邊冒出幾根小小的枝丫,長著幾片嫩葉。但我知道樹消失了,一切都不會再回來了。整齊的石欄桿上有一條新月形的凹痕,看似柔弱的事物也有堅強的一面。
我很后悔,真的。當我發現自己離不開這棵樹時,它不見了,我甚至沒來得及給它拍下一張照片。后來我搬走了再也沒有回去過。那棟樓的住戶也換了一家又一家,可是沒有人會知道這兒曾經有一棵樹,有過怎樣的過去。
樹;月光穿過樹葉照下的影子;一瓣一瓣的花;心型的樹葉;又干又黑的豆萊,全部都被時間沖刷得干干凈凈,像一張沒有留下底片的舊照片,我還沒來得及看一眼,便失去了它的所有線索。某日我在整理舊書時發現書中夾著一片干葉,于是記憶又一幕幕重現于腦海中。現在用筆寫下這個故事,我和樹在一起的快樂時光不會成為回憶,因為它在我心中早已抽芽開花……
學校:廣東珠海市實驗中學
導師:劉學剛
點評:人都是有感情的,即使對一棵樹,作者心中也充滿了無限懷念。從樹枝、樹花、樹葉到果實,從春、夏再到秋,作者反復回憶與樹一起成長的點點滴滴。那些反復出現的畫面讓作者心頭不知多少次百轉千回,“我”與樹的感情之深可見一斑。讀者有理由相信:成長歲月里有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回憶定會在心中生根發芽。(楊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