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是我父母的金婚年。與一個人結婚,共同生活50年,真是十分奇妙的事。他們那個時代的人,只有在婚姻中生養兒女,才合乎社會道德與善良風俗。而到了這個時代,在婚姻之外仍有生養兒女的自由,于是,婚姻似乎應該有更嶄新、更神圣的意義了,不再只是犧牲、奉獻這樣的情操。
秋冬之際,我和朋友上山泡溫泉,車行到半山腰,停下來鳥瞰城市風景,恰巧遇見一對拍婚紗的新人。當造型師在亭子里為新娘打點梳妝、撲粉、夾睫毛的時候,新郎拿著一臺錄相機,對著新娘錄個不停。閉上眼睛的新娘根本沒看見新郎,新郎卻充滿情意地微笑著,專注地凝視著鏡頭里的妻子。
等到新郎坐下來打粉底、吹整頭發的時候,錄相機到了新娘手里,她做著和新郎一樣的動作,帶著一樣的神情與專注。這就是愛情與婚姻里最美好的時刻了吧7有情人終成眷屬,從此過著快樂幸福的生活。只是,沒有人能保證,他們的快樂幸福能持續多少年。離婚率節節升高的今天,那些曾經的愛侶,是怎么變成相互怨憎的陌路人的?能夠維持婚姻或愛戀的魔力究竟是什么?
有個朋友的先生,在咖啡館里與我偶遇,非常熱情地打招呼,堅持請我喝咖啡。其實,我與他并不算熟,只見過兩三次吧,與他的妻子也有好幾年沒見了。一陣寒喧之后,他欲言又止地問“你很忙嗎?可以聊聊嗎?”原來,他的婚姻出了問題。他坦承是因為自己的外遇,妻子知道后崩潰了。他們一起去看過心理醫生,他也確實已與外遇斷得干干凈凈。只是,答應要原諒他的妻子并不能釋懷。她對他的信任失去了,有時查勤查得厲害,有時對他冷冷淡淡,一會兒悶悶不樂,一會兒暴跳如雷。
他說他知道自己錯了,也真心想要彌補,可是,一切都變得那么困難。“你,還愛她嗎?”我問。那先生躊躇片刻,回答:“她就像我的親人一樣,我不想失去她。”“她像親人,不像情人了?”我再問。他無奈地牽了牽嘴角,沒有回答。
那一刻,我明白了婚姻的神奇秘密。因為是彼此愛戀的情人,想要長長久久地愛下去,才有了婚姻。結果,婚姻把情人變成了親人。那些瑣碎的、粗糙的、缺乏變化的日常生活,將彼此的愛情一點點磨蝕了。我們當然愛親人,卻不是激情。那種瘋狂的、炙熱的、如履薄冰的、魂牽夢縈的愛情,才能激起冒險的斗志,成為生命的動力。對親人的愛,太平靜了,也太習以為常了,盡管不可或缺,卻燃不亮火花。人類的天性,既向往安定,又渴望變化與刺激,充滿矛盾。我想,這就是為什么那么多人,懷著堅定的信心,走進婚姻里:又有那么多人,因意亂情迷,上演外遇與背叛的戲碼。
我看著結婚50年的父母親,他們各自歷經戰爭,與家人生離死別,而后相遇、愛戀、結婚,共同走過貧窮、艱苦、疾病、禍殃,許許多多嚴酷的考驗,如今,卻為了誰少喝了半碗湯,誰該多吃一瓣橘子而焦躁、而拌嘴。
我覺得他們非常幸福。我沒問過他們把彼此當情人還是家人?50年都過去了,他們應該已經明白,彼此扶持、從不背離的另一半,就是自己今生最重要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