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手機涉黃”的集中整治行動取得了初步的“戰果”:根據工信部2010年1月6日發布的消息,自2009年12月初開展打擊手機網站傳播淫穢色情信息專項行動以來,中國基礎電信運營商已關閉或屏蔽手機涉黃網站1.1萬個;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嚴格審核流程,暫停解析涉黃域名1.2萬余個,打擊涉黃網站通過變換域名逃避監管的行為;13家搜索引擎企業累計設置過濾關鍵詞27萬條,共屏蔽色情網站4.3萬個,刪除色情網址、貼文130萬個,清理色情圖片85萬張。
幾乎與工信部對外發布“治黃”成果同時,中國聯通董事長常小兵在接受新華社記者專訪時講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手機互聯網涉黃問題在我國3G起步階段就暴露出來,看起來是件‘壞事’,但通過加強信息安全管理,壞事也能變成好事。如果等3G發展到一定階段再治理,難度更大,代價也更高。”
常小兵的這段話有助于外界進一步理解一段時間以來掀起的疾風暴雨式的治理手機“黃禍”攻堅戰的深刻用意:在3G業務進入正式商用階段的第一年,全面清理移動信息產業鏈上的各個相關環節,既有“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人進來”,為迎接移動信息時代的全面到來塑造良性發展秩序的目的,也有通過“治黃”一役全面提升針對移動互聯網的管制能力的謀劃,是對加強移動互聯網信息安全能力的一次“練兵”。
一組新近的統計數據也可以佐證此次“實戰練兵”的必要性:中國移動電話用戶突破7.4億,手機上網用戶已超過1.8億。各種信息(包括含淫穢信息在內的不良信息)在這條隨時可以直達億萬用戶“手頭”的移動“信息高速公路”上不受約束地自由流動,其帶來的信息安全風險令監管層不得不認真評估并拿出因應之策。
基于此,對“手機涉黃”的治理,能否在移動互動網時代的信息倫理的構建上作出突破性的探索,可以說是觀察手機涉黃現象治理及其進一步演進趨勢的重要“窗口”。
倫理失范
信息倫理,并非是新鮮的命題,自從互聯網被全面導入公眾生活之后,有關這一命題的探討便一直在進行,并形成一些共識。所謂的倫理,主要是一套調適人際關系的行為準則,并且這套準則更強調的是一種“軟約束”。信息倫理,主要調整關于信息的兩種相互關聯的行為,即對信息傳播權利的保障和對信息傳播行為外部性的約束。換言之,信息倫理主要包括兩個基本而又相關聯的原則,即信息的自由傳播與流動原則同時必須保證這種自由以不損害第三方利益為底線。根據相關論者的論述,信息倫理包括5個原則:無害原則、行善原則、自主原則、公正原則、知情同意原則。
從信息倫理的角度來審視,“手機涉黃”可以說是信息倫理失范的標本。
從信息傳播角度來審視,信息傳播應當是一種雙向交互的過程,單方面的信息發布也當以接受方的接受意愿作為隱含前提,因此,保障信息傳播與接受的自主性,是信息倫理的重要準則之一。但是,手機涉黃信息的傳播其實是一種強制的單向傳播。從已經披露的手機涉黃利益鏈條來看,淫穢信息發布者的目的就是為了換取點擊率,并通過向廣告商兜售這種點擊率而牟利,并由此形成一條隱蔽的利益鏈。在發布信息的過程中,大量采取的是一種引誘性、誘惑性、欺騙性的傳播手段,從而在信息的接受方不具備接受此類信息意愿的前提下,以一種柔性的強制方式使其接受此類信息,來達到讓發布方獲利的目的。因此,手機淫穢信息的傳播,從其傳播行為的實現過程來看,其實是對信息自由傳播與流動這一根本原則的違背與戕害。
從手機信息傳播行為的外部性角度來審視,手機信息傳播一直以來便存在著明顯的負外部性并且各關聯方對此缺乏有效的約束行為。根據經濟學家曼昆的觀點,外部性是一個人的行為對旁觀者福利的影響。手機信息傳播始自短信息,如今,垃圾短信、詐騙短信仍呈泛濫態勢,而“手機涉黃”現象可以解讀為這一信息傳播行為的“技術升級版”,顯示出附著于移動信息傳播介質之上,一直存在著一條專門制造負外部性的隱秘通道:非法信息發布方通過“鉆空子”來發布信息獲利、移動運營商則以技術難實現為由縱容這一行為并存在某種程度的內外串通共謀現象、監管部門對此表現出“鞭長莫及”的消極作為態度,直至手機“黃禍”泛濫,并引發對移動互聯網信息安全的關注。
從手機信息倫理的構建角度來看,無論是監管者、運營商還是進入各利益相關方均缺少有效作為。倫理固然是一種“軟約束”,但其前提在于這種約束具有有效性。而手機信息傳播幾乎被置于“零約束”的狀態。有效約束力量的缺失,直接導致了倫理準則的“虛化”。在這種局面下,監管部門只能通過短期的、運動式的專項整治,在某一階段時突然放大強制性“硬約束”力量的方式來達到規范信息傳播的目的,這種方式短期內可能會有效,但長期來說,不僅會對構建手機信息倫理無能為力,并且會引發“運動”過后的報復式反彈,同時,這種運動式治理還會出現“因噎廢食”的現象:據媒體報道,在此輪手機治黃行動中,已經出現酒店經理給熟悉的客戶手機發送所謂的“不良”短信而被運營商取消發送短信資格的現象。這一做法已經傷及信息倫理的基礎性準則,即信息的自由流動。
倫理困境
隨著3G時代的到來以及4G時代腳步漸近,手機的角色將面臨根本轉型:從通信終端全面升級為信息終端,與此相適應,移動互聯網的用戶群體將步入快速增長通道。因此,對手機涉黃現象的治理,其實已經觸及到互聯網信息傳播的根本性爭議:信息自由流動與信息安全的關系。
這一爭議表面上看起來是對于網絡管治的爭議,其實也是互聯網時代構建信息倫理的根本性困境:信息的自由流動是信息時代的根本性準則,也是一項基礎性的權利,而信息的安全則是降低信息自由流動行為所造成的負外部性的必然要求,是信息自由流動必須堅持的底線。兩者具有理論上的同一性,但是,從信息傳播的實踐來看,這兩者之間的關系往往是緊張而非和諧的。手機涉黃,就是這一倫理困境的典型表現。
手機涉黃放大了信息的自由流動與這一流動過程中必須堅持的底線之間的背離程度。手機黃色利益鏈條設計的復雜與隱蔽,目的就是為了使信息流動的負外部性擴大,使有可能傷害別人的信息取得具有更廣的覆蓋面與到達率。這種以追求負外部性為目標的信息流動與傳播行為,極有可能侵蝕社會穩定的基礎,從而證實了信息以不受管制的方式進行自由流動的不可行性,這也是對構建行之有效的信息倫理必須直面的挑戰。
但是,“手機涉黃”現象也并不能否定信息自由流動的合法性。信息作為一種最有價值的權利資源,其有序流動對于社會發展具有基礎性意義。
首先,對于個人而言,信息的自由流動,意味著每個人的信息訪問權、信息發布權、信息自主權都得到充分尊重,個人作為信息傳播的主體與客體的雙重身份均能得到強化,不僅能獲取全面的信息從而作出理性的社會行為,而且還能通過信息發布有效表達訴求,維護自身權益與社會公正。而隨著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信息傳輸更為快捷,信息自由流動的頻率與其對于個人的邊際效用還會不斷擴大,基于此,保障移動互聯網上的信息自由流動是構建信息倫理的重中之重。
其次,對于政治文明建設而言,信息的自由流動是公民知情權、參與權、建議權、表達權得以實現的前提,是提高現代行政透明度的必要途徑,增強了現代行政的透明度,實現公共信息共享,使得公眾可以根據公共政策的調整信息作出有利于自己的安排,從而使社會更加和諧、有序。在這一方面,手機信息傳播發揮的作用越來越突出。在2007年的廈門PX項目事件中,在當地政府強制關閉相關的網絡論壇后,手機短信成為市民表達正當訴求的主要通道,進而推動相關方面對市民的建議權與表達權的重視,并最終叫停了這一項目,維護了當地的社會穩定。
再次,信息流動也創造了巨大的經濟價值。2008年,中國移動的增值業務收入高達1134億元,均為移動信息業務所創造的價值增值。即便是被指責“為不良信息傳輸開辟了綠色通道”的WAP業務,創造的收入也高達121億元,并且不包括各類WAP網站自身創造的收入。相關論者指出,短短的一條健康彩鈴、彩信在手機用戶中不斷流傳,其所創造的收入,就能超過一場賀歲片的票房收入。因此,只要多創造出一些膾炙人口的作品,尋求合理健康的盈利模式,SP、WAP仍然有很大的健康發展空間。靠涉黃信息逐利的做法,根本問題還在于WAP網站內容原創力不足以及急功近利的心態,如果因此而切斷信息自由流動的渠道,遏殺整條產業鏈,也是因噎廢食之舉。
顯然,在移動互聯網時代,信息自由流動與設法降低信息流動負外部性(信息安全)均不可偏廢,構建全新基于移動互聯網時代的信息倫理框架已經是當務之急。
倫理建構
移動互聯網時代的信息倫理框架的構建,要基于對兩種現象的深刻反思之上:一是盡管目前互聯網的信息管制手段已經逐步健全,但是網絡上不良信息仍然難以清除;二是盡管運動式的網絡及手機“掃黃打非”行動能夠取得短期成效,但并未形成信息安全的有效保障。這兩者均表明,必須放棄“管制依賴”,著眼長遠、著手根本,逐步建構良好的移動互聯網信息倫理。
信息倫理的建構,根本上必須要形成“自我規制”的局面。根據國外互聯網“自我規制”的成功先例,“自我規制”是一種融法律與自律于一體的頗具效率的互聯網倫理準則。其根本價值取向就在于保持和促進信息的自由流動的同時,通過明確的法律規定以及與行業組織自律來規范互聯網上的信息發布行為與傳播行為。
從手機涉黃現象泛濫來看,手機互聯網所涉及的利益相關方自律意識極為淡漠,因此,建構一套行之有效的信息倫理,應從加強相關方面的自律著手。當然,自律的強化不能理解為移動信息傳播鏈條各關聯方的“自我道德完善”,而必須要依靠外在的強制力來推進:首先,制定明確的關于危害性信息的法律規范,從而讓外在的“有法可依”轉化為內在的道德自律。其次,要進行有針對性的管制,通過對移動互聯網的利益相關方進行問責的方式來強制其約束自身行為。再次,要強化商業契約的約束作用,基礎運營商與增值業務鏈條的各類運營商之間必須以契約的形式將商業自律加以固化,并明確違約后果,進而強化各個環節的自律意識。
在信息倫理的建構過程必須力戒“管制不當”。管制不當,既包括管制“不足”,也包括管制“過當”。從手機涉黃來看,黃禍泛濫的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監管不力,監管部門管制力度不夠,縱容了這一現象。但是,在拉開運動式的治理行動之后,最需防范的是因管制過當而人為打亂信息自由流動的秩序。2009年夏天發生“綠壩”風波即緣于此。
就行政管制的特點而言,其對于移動互聯網信息倫理的構建所能發揮的效用不可高估。首先,管制大都具有事后性特點,立足于追懲與威懾。但是,隨著移動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信息傳播更加快捷化、海量化、多樣化,因此事后管制對于挽回不良信息的影響顯得力不從心。其次,管制成本高昂,且收效不彰。由于信息傳播技術以及信息服務方式的越來越多元化,對信息的管制難度也越來越大,并且管制效果也難以保證。再次,管制手段讓信息自由流動面臨著不可控的風險。對于管制者而言,降低信息發布的風險是其第一責任,這樣,其在實施管制行為就會輕易選擇堵塞信息流通渠道的“捷徑”,而不去謀求更科學有效的途徑,這樣就會給信息流動人為的障礙,從而阻礙移動互聯網實現其推動社會發展的重要作用。
總之,在移動互聯網信息倫理構建中,不可一味推崇并依賴行政管制舉措,反而應當重回倫理“軟約束”的本意,重視培育“網絡自治”力量,強調網絡利益相關方的自律作用,必要的管制也當以強化自律意識為目標,而不可發生錯位,演變成對網絡信息自由流動設障行為。
(作者系安徽日報社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