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9年7月1日起施行的《侵權責任法》在第三十六條中規定,網絡用戶利用網絡服務實施侵權行為的,被侵權人有權通知網絡服務提供者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必要措施。網絡服務提供者接到通知后未及時采取必要措施的,對損害的擴大部分與該網絡用戶承擔連帶責任。網絡服務提供者知道網絡用戶利用其網絡服務侵害他人民事權益,未采取必要措施的,與該網絡用戶承擔連帶責任。(2010年1月13日《廣州日報》)
不可否認,對于網民在網絡上的言論自由,應該設置一定的界限,即不得損害公共利益或侵犯其他公民的合法權益,因此,通過立法手段對網絡言論進行規范無可厚非。但是,這并不表示新通過的《侵權責任法》的第三十六條就是合理的,因為,在我國目前的言論環境里,該條款更有可能將成為壓制和侵犯公民言論自由這一最基本人權的幫兇。
對于網站上發布的信息,網絡服務提供者確實應該承擔一定的審查責任。可根據責任與權力應該對等的原則,網站也應該擁有對其發布的內容是否屬實進行確認的權力。然而,事實上,我國只有極少數網站擁有采訪權(即對事實進行調查和確認的權力),而且,大多數網站甚至連新聞轉載的權力都不具備。除了網站自身編輯和發布的信息外,網絡言論最集中的地方就是網絡論壇。于論壇上的信息,網站更加沒辦法對其事實進行確認——它所提供的是一個信息發布的服務平臺罷了。當然,對于那些明顯違法或侵權的信息,網站有責任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措施進行處理。如果超過了網站對事實進行確認的權力與能力范圍,網站憑什么應該對那些有可能被投訴的信息負責呢?
網絡的出現,大大地降低了草根階層發出自己聲音和表達自身利益訴求的成本,同時也大大地增加了社會強勢群體對輿論進行操控以獲取不當利益的成本,改變了弱勢群體與強勢群體不合理的力量對比。盡管如此,來自社會底層的聲音要向上沸騰,進而引起公眾的廣泛關注,成為一個公共事件,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在此之前,它必須匯聚大量的人氣,在網絡空間或現實空間引起一定范圍的爭議。如轟動一時的羅彩霞事件,就是先在論壇上火了一把之后,才引起《中國青年報》的關注,繼而引發全國各地傳統媒體的大量報道。試想,如果在羅的帖子未火之前,對方及時發現了這個帖子,并以“被侵權”為由,要求網站刪除帖子,而網站因為害怕承擔“連帶責任”只好乖乖就范,羅彩霞的正義恐怕到現在都不會來臨。而新《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六條的實質效果就是增加了草根階層發出自己的聲音和表達自己利益訴求的難度,降低了他們與政府或社會強勢群體的博弈能力,大大地壓制——甚至剝奪了——他們的知情權和表達權,同時卻又讓網絡服務的提供者充當了“替罪羊”。新《侵權責任法》實施后,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就是:網站出于自身安全的考量,將所有可能帶來不必要麻煩的內容一律刪除,從此,網絡上一片和諧,一片光明,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及社會的害蟲們從此再也不必擔心自己所干的那些見不得光的破爛事被人公之于天下了。
盡管網絡上確實有不少誹謗性或危害公共利益的言論,但識別、鑒定這些有害言論的責任不應該僅僅由網站來承擔,除非該網站擁有對事實的真偽進行調查和取證的權力,或者這些言論內容的違法性是一目了然,不言自明的事實。因是之故,當網站收到被侵權人投訴時,在沒有見到確定的證據,或權威部門(如法院)的鑒定意見之前,如果對被投訴的內容進行了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操作,無異于在維護了所謂的“被侵權人”的權利時,同時又侵犯了發帖人或公眾的知情權和表達權。尤其在這種言論的內容事關公共利益和社會的公平與正義的時候,該條款所保護的恰恰是那些危害他人者——而不是受害者——利益。
總之,對于不是自己主動發布的信息,網站所起的作用與電話一樣,只是一個信息傳播的渠道或工具罷了,雖然這些信息可能侵害了某些人的合法權益,就像如果有人利用電話這種通訊手段違法犯罪,電話公司除了配合司法部門調查外,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也無權拒絕對某些特定的人群提供電話服務一樣,網站也不應該為此承擔任何連帶責任,同樣無權對被投訴的內容進行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操作,除非得到法院等權威部門的正式授權。
當然,如果某些內容確實侵犯了某人或某部門的合法權益,被侵權人可以也應該通過法律的途徑追究侵權者的責任,當這種侵權行為被法院認定以后,被侵權人也有權要求網站采取刪除、屏蔽、斷開鏈接等必要措施——如果在這種情況下,網站仍然未及時采取必要措施,那可是真要承擔相應的責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