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4年1月,重慶國訊書店出版了黃炎培的《中華復興十講》,內容是1942年6月30日至7月4日他在成都金陵大學“中華復興講座”進行演講的記錄,這些內容后來陸續發表在中華職業教育社機關刊物《國訊》雜志上。據黃炎培回憶,到1944年初,他“覺中外戰局的變化,當時所預測,經過一年多,到今天添了不少確證。而對于抗戰建國大問題,當時的主張,到今天更有大聲疾呼的必要。”所以,他決定由國訊書店將這些內容結集出版。在《中華復興十講》里,黃炎培分析了中國抗戰的形勢,并提出了復興中華民族的方案。
對抗戰形勢的判斷:
相當艱險但可從死里求生
黃炎培曾說:“炎培私念吾生服務達四十年,自初入社會,怵于瓜分之禍,即以挽求國族危亡為職志,亦嘗大聲疾呼,以醒國人。今者暴日據我腹心,扼我咽喉,斷我手足,國危且急矣!夕之憂憂,今將實現,而我反默爾息乎?少數人之言論,影響于全國人心之趨向,影響于未來國運……自來成都,屢與青年學子,講論世界大勢,吾國過去與未來種種因果以為吾誠不欲自亡,彼暴日何能亡我哉。”
1938年10月,日本帝國主義占領廣州、武漢后,改變了侵華方針,先是通過占領華北重要城市和上海,想迫使中國投降;后又進攻南京、廣州、武漢,封鎖中國的港口和出海口;進占緬甸,封閉中國的對外通道,斷絕中國的物資供應渠道,想把中國團團圍住,把中國悶死。在黃炎培看來,中國抗戰的形勢已“相當艱險”。
既然相當艱險,那么中國究竟還有沒有出路呢?黃炎培認為,中國還有生的可能,不過鑒于形勢的嚴峻,已“不能再想從生里求生,而定要從死里求生”。從大局來看,日本最大的敵人是美國和蘇聯,兩國都很強大,日本用盡全部力量來對付還不夠,因此不敢使用全力進攻中國;從國內來看,日本人少,還要占領南洋、菲律賓等地,兵力嚴重不足,而中國地廣人多,還有許多游擊隊和國民革命軍進行抵抗。不過,抗日戰爭是日本蓄意滅亡我中華民族的戰爭,因此中國的抗戰勝利只能是“從死里去求”,惟其如此,才能得到。
至于如何從死里求得中華民族的生存,黃炎培有一句非常經典的話,就是:“一個國家的生存,只有靠自己,絕不能靠別人,朋友盡管好,如果過分去靠他,這個國家的命運到底是危乎其危。”
事實確實如此。鴉片戰爭以后,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國家,受到多個帝國主義國家的操縱。中國雖然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也以戰勝國的身份出席了在巴黎召開的凡爾賽會議,但當日本提出要接管德國在山東的一切權益時,其他列強不顧中國的反對,同意了日本的要求,中國的命運仍然任由他人擺布。
抗戰爆發尤其是在1939年歐洲戰爭爆發前兩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前4年,中國是獨自全面抗擊日本法西斯的。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中國的抗日戰爭融入到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之中,開始與盟國結成了相互援助的關系,這時中國才比較多得到盟國的援助。但即使如此,中國的抗日戰爭仍然主要依靠自力更生才得以堅持。歷史證明,一個民族的生存與復興,最終只能依靠它的自力更生和奮發圖強,過去是這樣,今天和將來依然是這樣。由此也印證了黃炎培的認識是正確的。
中華復興的關鍵:
揭示民族興亡周期律而抉破之
提起民族興亡周期律,許多人首先想到的就是1945年黃炎培、毛澤東在延安的“窯洞對”。其實在《中華復興十講》里,黃炎培對這個問題就有所思考,只是黃炎培的答案和毛澤東給出的答案不一樣罷了。
黃炎培接受了社會進化論的思想,將自然科學的周期律用到了社會科學上。他用一個圖來揭示民族興亡周期律的本質:敢死、勤儉→成功→懶惰、怕死→失敗→敢死、勤儉→成功→懶惰、怕死→失敗。黃炎培認為,一個國家要變得強大,首先就要靠全國人民的勤儉和努力生產。
一個人由失敗到成功,完全靠勤儉苦干;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由失敗到成功,則靠努力工作、增加生產、節約消費。其次,就是要不怕死,要“敢死”。因為對方是成功的國家,總想著享受,不肯死。他不肯死,我肯死;他不敢死,我敢死,這樣就能取得成功了。
黃炎培認為,中國抗戰之所以能持久,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國民眾敢于犧牲自己的生命,在關鍵時刻能夠奮不顧身犧牲報國。其實,勤儉也罷、敢死也罷,說到底就是自強不息,惟其如此,一個國家才能擺脫民族興亡周期律的循環。對此,黃炎培曾在1942年8月2日的日記中寫到:“自強不息,乃抉破此民族興亡周期律之不二法門。”
但黃炎培對這個答案依舊不滿意。1945年他訪問延安,在窯洞里與毛澤東談話時,又提到了這個問題。他指出:一人,一家,乃至一國,很多都沒能跳出“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這一周期律的支配,原因何在?大凡初時聚精會神,沒有一事不用心,沒有一事不賣力,也許那時艱難困苦,只有從萬死中覓取一生。既而環境好轉了,精神也就放下了。有的因為歷時長久,自然就惰性發作,由少數演變為多數,到養成風氣,雖有大力而無法扭轉、無法補救。
黃炎培提出這個問題,一方面是因為對這個問題始終關注,另一方面也想看看中共領導人對此如何看待。不料當時和他對話的毛澤東卻很樂觀地回答:“我們已經找到了新路,我們能跳出這周期律。這條新路,就是民主。只有讓人民來監督政府,政府才不敢松懈;只有人人起來負責,才不會人亡政息。”
毛澤東的回答,較之黃炎培僅僅將擺脫民族興亡周期律的希望放在自強不息上,高明了很多。因為一旦實行民主,把權力交給廣大人民群眾,實現人民對政府的監督,實現真正的人民當家作主,想不自強不息都不行。
聽了毛澤東的回答,黃炎培十分高興:“這話是對的,只有大政方針決之于公眾,個人功業欲才不會發生……用民主來打破這個周期律,怕是有效的。”
不過,在當時的抗戰形勢下,黃炎培認為只有自強不息才能擺脫日寇侵略和中華民族滅亡的厄運,也是不錯的。
中華復興的途徑:
速覓半喪失之國魂而叫復之
黃炎培認為,中國抗戰之所以能夠堅持,是因為民眾內心有個叫“國魂”的東西存在,也就是中國人的共同心理。黃炎培把中國國民共同的心理歸納為5點:“第一是‘忠’字,這并非單指‘忠’于君的意思……今后的忠,須擴大范圍,要忠于國家、忠于民主。第二是‘孝’字,這在中國人的心中,真可說是根深蒂固……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可以看出‘孝’的心理到了這個地步。第三是‘信義’,‘忠’對于國家,‘孝’對于父母,而信義則是人與人間相處的必要條件。第四是‘勇俠’,打抱不平的精神,為中國國民自來就具有的,信義適用于平時,到出了事情的時候,需要的是鋤強扶弱,所謂‘見義不為,無勇也’。第五是‘氣節’,在平時還不覺得,到了國破家亡的時候,就要講到氣節了。”
在黃炎培看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忠”、“孝”、“信義”、“勇俠”、“氣節”等,經過幾千年的積淀,形成了中華民族國民的共同心理,抗戰時期成為最堅強的基石。
同時,黃炎培也認為,國人過去由于一心模仿別人,反倒丟掉了自己傳統文化的精華,以至于抗戰進行了5年,國魂竟然丟掉了一半。因此,中國抗戰要取得勝利,要扭轉厄運,就需要去尋找丟失的國魂,并趕快恢復。
至于如何恢復國魂?黃炎培認為要從兩個方面著手:
“第一是公共行動”,包括5個方面的內容:1.認定大我不死;2.尊崇忠、孝、信義、勇俠、氣節,各以身為之倡;3.基于愛國、愛家、愛民族觀念而對內團結,基于人道主義、泛愛主義而對外合作;4.養成守法精神和習慣;5.厲行軍事訓練。
“第二是關于個人行動”,這里又分為平時和臨時兩個方面。在平時,要理必求真,事必求是,行必踏實,同時要增加生產,節約物力,還要厲行身心鍛煉,規律生活。臨時方面,精神鎮定,設計周密;在政府領導之下,結合同志,嚴密組織;進則為游擊區,退則厲行一切,保持力量。
在這里,黃炎培雖然沒有明確提出要復興中國傳統文化,但他提出的每一項主張,都表示他堅定地相信中國傳統文化自有不遜于任何其他文化的特性,并對中國傳統文化在中華民族復興中的地位表示樂觀。他把中國國民的國魂歸結為“忠”、“孝”、“信義”、“勇俠”、“氣節”8個字,并認為只有從這8個字入手,中國國民的國魂才能恢復,中國抗戰才能取得勝利,中華復興才有希望。
抗日戰爭爆發后,不少人通過對歷史的觀察,得出結論說:“抗日戰爭是中國復興的機運”,“是中國的復興時期”。由抗日戰爭所引起的民族復興思想高漲,為各界人士提供了一個回顧和挖掘傳統文化的機會,使他們意識到民族的復興應從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中去尋根,并開始深入思考傳統文化在中華復興的歷程中究竟應該如何發揮應有的作用。
在此過程中,黃炎培自覺地、努力地從傳統文化中,尋求中華復興可資借鑒的資源,并認識到近代以來國人對于傳統文化的簡單拋棄態度不可取,正確的態度應該是意識到一個國家和民族的凝聚力,應源自本民族的歷史和傳統文化。這些觀點無疑是正確和深刻的,應該充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