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阻礙了科技創新的步伐?

誕生于上世紀八十年代中的聯想集團，從最開始的技工貿道路逐漸走上自主創新之路，最后成為中國第一個進入世界五百強的民營企業

“紐約還是冬天，北京卻已經是春天了。”

剛剛過去的嚴冬，受邀到北京訪問的納斯達克董事長羅伯特，鮑勃提前迎接了春天的到來：北京經濟的紅火熱鬧與紐約的冷清對比鮮明。當然，讓鮑勃感慨不已的是中國企業在科技板納斯達克的表現：2009年，納斯達克上市公司中有30％是中國的公司!”

不久之前，《商業周刊》雜志提出，中國必將成為創新中心，原因是“若一國制造業發達，創新將隨之而來，而制造業已經在中國落地生根。民意調查機構Zogby International的一項調查甚至顯示：有四分之一的美國人認為10年后中國將超過美國成為世界頭號創新大國。

“這是中國經濟未來實現新騰飛的跡象!”

進入2010年，沉寂已久的科技股板塊開始復興，科技股走強的背后是來自政策面的暖風頻吹：從去年11月溫家寶總理發表了題為《讓科技引領中國可持續發展》講話開始，科技創新的春風就吹遍了全國。

金融危機一下子把中國從后臺推倒了前臺，我們能否抓住這個機會，高技術產業發展和自主創新具有決定性作用。在改革開放之初被鄧小平譽為“第一生產力”的科學技術，在被冷落了多年之后，有可能成為中國經濟二次創業的動力之源。

科技創新何時重現輝煌?

1978年，《讀賣新聞》駐香港記者松永二日80年代初參觀了上海企業后，對中國企業的落后甚為驚訝，同時他敏感地預言中國即將開始一場新的經濟革命——這場革命是從解放科技生產力開始的。

在改革開放之初被鄧小平譽為“第一生產力”的科學技術，在被冷落了多年之后，有可能成為中國經濟二次創業的動力之源。

如松永二日所料，舉國之內，確有一批“春江水暖鴨先知”的人，1980年那個春寒料峭的早冬，中科院科學家陳春先早早感覺到了季節和時代的變遷，毅然走出中科院大門，成為點燃中關村創業激情第一人。

陳春先談到自己下海的原因時曾說道：“中國也應該有自己的硅谷，讓那些沉睡在實驗室里的科技成果可以轉化為有市場價值的商品。如同美國一樣，中國企業和企業家也應該成為經濟成長的動力之源。”

在很大程度上，北京民營科技經濟的萌芽是一場意外，或者說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之事。當市場的大閘被小心翼翼打開的時候，科技創新的自由水流就開始滲透了進來，一切都變得無法逆轉。自此，北京的科技企業開始走向了模仿學習、消化吸收、自主創新的艱難創業之路。

20世紀90年代開始，中關村的創業氛圍非常好，除了聯想、方正、四通這些老牌科技企業，還誕生了用友、百度、搜狐等新興企業。這時不僅出現了一批下海創業的科技人員，還有一大批從四面八方而來、依靠電子元器件起家的草根階層，實現著創業的夢想。1992年時，北京新增公司以每個月2000家遞增，比過去增大2—3倍；而當年8月22日，全市庫存的公司執照已經全部發光，北京市工商局不得不緊急從天津調了一萬個救急。

1993年，四通總裁段永基在《再創四通文化》一文中表示，當時的社會環境四個方面對創業企業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政府和企業的關系將由直接管理變為間接管理；所有的企業生存意識由依存意識(等、靠、要)轉變為強烈的自主意識；員工與企業的關系將從過去的人身依靠轉變為現在的利益關系；市場將向全系統、全方位開放轉變。不難想象，在那樣一種寬松的創業環境中，大批下海知識分子對創業的渴望與參與。

逐漸地，北京尤其是中關村的高科技企業在激烈的競爭中開始分化并重新洗牌，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公司占據了主動，較大比例地生存下來。比如以打印機起家的四通投資設立了第一家以硅谷風險投資模式運營的四通利方(新浪)；方正因為開發經營激光招牌系統造就了今日的方正集團；聯想憑借“聯想漢卡”和計算機技術最終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跨國公司。

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初，大陸“海龜潮”開始出現，以美國硅谷地區大學的留學生為主的海歸派們開始成為此次創新的主角。與上一次創業浪潮不同的是，這次浪潮的創業者們大多具有硅谷留學和熟稔跨國公司從業甚至是創業經驗，他們帶來了北京與世界經濟更為密切的接觸。

獨特的創新文化和創新精神使中關村像一個巨大的磁場，人才和資本源源不斷向它聚集，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本世紀初，中關村產生了一批重量級的科技型企業：聯想、方正、新浪、搜狐、百度、華旗……

可以這么認為：改革開放的前20年，是北京科技創新進發市場活力的黃金年代：人才和資本沖破了體制上的束縛，聚集在科技創新領域，追逐科技創新帶來的成功和財富。在中關村、在北京、在全中國，“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在實踐中發揮了對國民經濟持續顯著的貢獻。

遺憾的是，從納斯達克科技股泡沫破滅起始，政府和資本開始轉移了對科技創新的注意力。此后，雖然創新企業層出不窮，卻很少產生具有巨大影響力的科技型公司。

科技股的再度勃興讓人們開始反思科技創新蒙塵的過去十年：當各級政府和更多企業沉溺和滿足于從土地和壟斷資源型產業賺取高利潤快錢時，科技創新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尤其是金融危機以來，原本屬于科技創新陣營的民營企業也紛紛倒戈，將用于研發和發展的錢投入到房市和股市。這種現象值得引起整個社會的反思。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技術經濟部研究員郭勵弘認為，要促進居民消費，基本的辦法有二：一是增加就業，二是促進技術進步，提高產品的附加值。而這兩者都要通過科技創新來實現經濟結構優化

金融危機又一次使中國經濟直面科技創新的重要性。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技術經濟部研究員郭勵弘告訴記者，在構成我國總需求的“三駕馬車”中，短板是居民消費需求。2009年凈出口是降低的，消費需求的比重增加甚微，當前旺盛的總需求是靠投資支撐起來的。當然這是一種不正常也不可持續的狀況。在我國當前粗放的經濟發展方式下，經濟增長主要是靠土地和資本的投入拉動；這兩者也是增長最快的部分。由于政府能夠低價征地，土地收入絕大部分歸各級政府所有，資本收入則歸政府和富有人群所有，而以上兩種人群的消費傾向偏低，所以他們的收入增加對消費占GDP的比重沒有多大助益。

“要促進居民消費，基本的辦法有二：一是增加就業，二是促進技術進步，提高產品的附加值。依靠這兩項生產要素拉動經濟發展的結果就是普通勞動者的收入和專業人員收入的增長。”郭勵弘談到，在當前情況下，增加普通勞動者的就業是和提高產品技術——附加值含量直接聯系在一起的。因為隨著勞動者工資水平的提高和其他一些發展中國家全球化的發展，出口加工企業所擁有的低勞動成本優勢正在削減，不提高它們產品的技術含量和附加價值，就難于和其他國家的產品競爭，甚至無法生存。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為了徹底走出危機，中國必須努力實現經濟發展方式的轉型，以科技創新來實現經濟結構的優化。”

為科技創新清除體制障礙

國家中長期科技發展規劃專家組曾參照國際科技創新能力綜合評價方法，選用12項核心指標對我國科技創新能力進行計算，得出結論如下：我國總體創新能力中等偏下，一是關鍵技術自給率低，我國對外技術依存度在50％以上，美國、日本僅為5％；二是發明專利數量少，我國有100多種產品世界第一，但有自己核心技術的微乎其微。其次，企業缺乏技術創新動力：據統計，國內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核心技術的企業僅占大約萬分之三，有99％的企業沒有申請專利；企業創新投入低，尤其是創新投入占銷售額比重長期低水平徘徊。

上述數據曾經引發了郭勵弘的很多思考：為什么中國的企業沒有真正成為技術創新的主體?沒有成為研究開發投入的主體?為什么在美國硅谷，每隔五年就會有一一家科技公司從零開始發展到世界五百強，而在中國卻極難出現?

如果說改革開放之初通過解放科技生產力，我們迎來國內科技創新第一波熱潮的話，如今國家面臨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的關鍵時期，如何重新燃起科技創新之火，走“創新驅動、內生增長”的道路，則是擺在我們面前的一道難解的命題。

首先是現有的增長方式嚴重束縛了科技創新的發展。與十幾年前人才與資本向科技企業集聚不同的是，近年來已形成了人才和資本向虛擬經濟領域集聚的局面。當前我們面臨的難題是：與其說是通過科技進步來促使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不如說是通過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來促使要素資源向科技創新領域集聚。一個國家、一個城市經濟核心競爭力及可持續發展，歸根到底需要這個區域生產率的可持續提高來保障，科技創新是有效途徑，房地產這樣的資源消耗型產業顯然不具備。當經濟增長方式發生變化時，必然要伴隨著轉型帶來的陣痛和隨之引起的利益格局的變化。

其次是體制創新與技術創新不同步。“技術可以超越，體制無法超越”，這或許是讓很多企業家扼腕嘆哀的現實創業環境。企業家們哀嘆的首先在于中國缺乏鼓勵創新的法律和經濟環境。最突出的一點是：過去二十年里，中國小企業一直是創新的主要動力，而中國的金融體系卻缺乏創新，一直沒有為民營企業家提供足夠的支持，他們不得不依靠各種非正規的融資網絡來籌集最初的資金。

記者了解到，在發達國家，企業自主創新主要依循兩條途徑。而在我國，這兩條途徑都因為體制上的原因處于阻塞狀態。

“首先是現有企業自主進行技術的研發與開發(RD)投入不足。”郭勵弘告訴記者，發達國家和新興工業國家的企業都不惜為RD投入巨資，這是知識經濟時代的重大標志之一。美國、德國、日本乃至韓國，全國平均的工業企業RD經費占銷售收入的比重在80年代即已達到3％以上。跨國公司的這一指標多在5％以上，最高可達20％。我國大中型工業企業近年此項指標都在0，7％左右，規模以上工業企業0，5％左右，僅為工業化國家的1／5-1／8；中小企業就更低一些。而按照國際上比較流行的觀點，這一指標低于1％的企業通常難以生存。

“能不能大大提高企業RD投入的強度，主要取決于財稅金融政策，不是在科技或企業范圍內能夠解決得了的。也就是說，現有企業能否成為實驗開發和自主創新的中堅，關鍵在經濟體制。”

第二個障礙則是缺乏科技人員以風險企業為載體的實驗開發環境，即缺乏美國硅谷式高技術產業發展模式的支撐。

硅谷發展的根本動力來源于無數創業成長的中小企業，在無數次創業發展當中形成了自身的創新文化——鼓勵冒險，寬容失敗。在這樣的創業文化中，來自全美乃至世界各地的科學和工程專業人員致力于將科研成果轉化為生產力；同樣來自全美乃至世界各地的天使投資樂于為他們提供創業的資金支持。反觀國內，無論是政府還是民間的投資，都缺乏“鼓勵冒險，寬容失敗”的理念，不愿為創新的風險買單。

其實早在1992年，著名經濟學家吳敬璉就提出“制度大于技術”的說法，在他看來，科技創新是一個市場行為，政府所做的是為創新企業營造良好的創業環境，讓企業在充分競爭中自然淘汰和有序發展。

“從1992年到2010年，我們對于科技成果轉化不力的現象做過不少探討，可是問題依然如故，其根本原因是體制性缺陷”，郭勵弘表示，只有通過實質性的經濟體制改革才能解決，此外別無它途。繼而他提到，在生產關系已經相對穩定的市場經濟國家，技術進步的取得在很大程度上歸功于科學與技術的發展；而在中國這樣的轉軌國家，經濟體制改革乃至政治體制改革所帶來的技術進步，往往比“科技進步”帶來的技術進步要顯著得多。

要使科技創新真正成為推動一個國家經濟增長的動力，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進一步釋放創新的動能，在科技創新具有極大資源優勢的北京，是否應該在這方面走得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