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起的鳥兒吃晚起的蟲子

沐浴在同樣的日光下，有的草莓先熟，有的后熟，還有些正午時粉紅，日落時才變深紅……只要不急著摘，每顆草莓都能長到又紅又甜。

兒子說話比較晚，比他小的孩子，早像黃鶯般開唱了，他那張花瓣樣的嘴巴，功能還僅限于吃飯。醫生說孩子一切正常，無須擔憂。見我一臉輕松，好友諄諄告誡:“你要逼他出聲，不講話不給東西吃!”我驚嘆:“那豈不是馬戲團馴鸚鵡?”朋友正色道:“我侄兒這么大時，都已經會背古詩算算術了，你兒子開發出什么潛能了?”我忍住笑:“我又不是開發商，急什么!”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我慢悠悠地回答:“晚起的鳥兒吃晚起的蟲子嘛。”

兩歲生日那天，兒子迫不及待地攀上椅子，“啊嗚啊嗚”地沖向蛋糕。一不小心，摔到桌底，他“哇哇”怪叫:“我蛋糕還沒吃呢，下巴都磕疼了!”真奇怪，從這天起，他就開始了清晰的表達。我頗為遺憾地想:“那種咬字不清的稚拙，那種香香糯糯的疊字，怎么就給省略了呢?”

遲熟的草莓

也能在夏夜里跳舞

兒子上學了，每天的接送，都有無限樂趣。進校門之前，他會莊嚴宣稱:“我去拯救阿爾法星球了，媽媽保重!”出校門之后，我會俯身擁抱他:“我謹代表媽媽，歡迎你回地球!”當然，臺詞的更新，要看近期熱播的動畫片是什么。

而一次普通測驗，竟讓我們的快樂拐了個彎。那天放學，在人流中，家長問成績的聲音此起彼伏。一位母親在發怒:“別人能考滿分，你為什么不能?別人用大腦思考，難道你是用胃思考?”我與兒子，面面相覷。那戰戰兢兢的女孩，忽然發現了兒子，即刻像見到棒棒糖般笑得兩眼放光:“他是我同桌，我99分，他才70分!”那位母親愈發氣惱:“你為什么不跟好的比，偏要跟差的比?”她氣咻咻地疾走，小女孩小跑著向前追。兒子拉拉我的衣角:“媽媽，我是差生嗎?”看著他清水般的眼睛，我搖頭:“你不是，你那么熱愛上學。”兒子舒了一口氣，又疑惑道:“可阿姨……”我牽起他的手:“阿姨肚子餓了，剛才是在用胃思考。”兒子開心地笑了。

晚上，我們一起看考卷。兒子指著錯題:“這一道我不會，這道看錯了，這一道……”他有些難為情，“我是故意做錯的。”我看題:有7粒草莓，妹妹吃了4粒，你還有幾粒?兒子答:還有滿滿一盒。他撓撓頭:“我想讓我的草莓，怎么吃也吃不完。”我樂不可支，如果有顆草莓般的童心，在數學試卷上也能漫游仙境!其實，他真正不會做的題目只有一道，現在，一道也沒有了。

又考試了，睡前，我聽見兒子在嘆息。他輕輕問:“媽媽，班里許多同學聽寫都是滿分，得到老師表揚，我為什么不能像他們一樣?”我認真想了想，才回答:“還記得上次去草莓園嗎?果園的爺爺說，雖然一樣躺在陽光的懷抱里，可有的果實先熟，有的后熟，還有些正午時粉紅，日落時才變深紅……”兒子搶著說:“爺爺還說，只要不急著摘，每顆草莓都能長到又紅又甜。”我點點頭:“你也是一顆草莓，慢慢長吧。”黑夜里，他笑了:“我想長成會魔法的草莓，能帶領所有草莓跳舞。”我拍拍他的臉:“那需要更長的時間。”

其實，這些日子，家中所有的親人—爺爺奶奶、叔叔阿姨，都頻頻詢問他的成績。聽到答案后，大家都頗為受傷。有建議加強營養多吃健腦食品的，有主張請家教或參加網校輔導的，有提醒我向優生家長取經的。今天，我還收到了速遞來的一包書:《如何快速提高孩子的成績》《小狀元習題集》《讓孩子永遠做第一》……

我也曾懷疑自己的初衷，掙扎于兩難之間。可當我將自己放在一個7歲小孩的位置時，便一切釋然。他還小，眼睛會看錯，耳朵會誤聽，手會寫錯，這些只是技能上的不足。可他對學習有熱情，他有豐富的想象力，這才是最可貴的東西。

我相信，如果有一顆摯愛陽光的心，遲熟的草莓也能在夏夜里跳舞。

他不是奧特曼，

也不是小怪獸

多日不見的好友，忽然風風火火地闖了來，仿佛2012即刻就到:“我聽說寶寶成績很差!”我戲謔道:“影響你登方舟啦?”她嬌嗔道:“你我算老幾?高分才是小孩的方舟!”原來分數面前，六親不認。

對我的觀點，好友嗤之以鼻:“升學求職，哪一關逃得過考試?好成績就是護體神功，你看看我侄兒，真正是只早起的鳥兒，幾乎是在不眠不歇地吃蟲，任何偏難怪題都做過，小中大學一律重點，考試穩居前三，是聽著喝彩聲長大的。”我開玩笑問:“這孩子用掉的動力，足夠支撐阿波羅13號飛往月球了，不知可有余力返回地球?”朋友傲然回答:“你幾時見過戰無不勝的奧特曼在太空流浪?”

現在，她以奧特曼哥哥為例，諄諄教誨兒子，滿分才是王道，其他全是次要。我哀求:“貴侄是百年一見的奇人，不可復制。”好友揮手喝道:“蝸牛媽媽讓開!”又氣魄非凡地轉向兒子:“下次如果得滿分，阿姨會給獎品，說，想要什么?”兒子笑得眼睛彎彎:“最新款的滑板，最大的變形金剛……”我忍無可忍，推她出去:“請高抬貴手，不要將我兒子格式化!”她抓住門大喊:“我一整天加班，連午飯都沒吃呢!”我說:“蹭飯你就直說，我還以為你是來蹭兒子的呢!”她翹起鼻子:“我是來救你兒子的!”

隔一周，兒子當真得了個滿分，可他心心念念的阿姨卻始終不來。周五晚上，她終于現身，卻“咕咚”一聲倒在沙發上，推她，不動，問她，不講。我只好談起她最熱衷的話題:“最近，奧特曼哥哥可好?”她面色黯淡:“他打算退學了!”

原來，上大學后，他才發現，同學幾乎個個身懷絕技。他自動降級為凡人，仍無法適應，他不懂如何與室友相處，不知怎樣安排周末，他對大學失望，甚至懷疑自己多年來瞄準的靶子是否正確。好友傷心地捧住頭:“他居然怪我們，說自己本不是天才，家人又將他的原生態破壞殆盡，所有原始森林被砍伐改種，叫他找不到真實的自己。這沒有良心的小怪獸!”

我忍不住直言:“當初，你們只教這只小鳥吃蟲，不教他筑巢、交友、唱歌，擅自刪除他人生中的重要程序，才導致今天的崩潰。”好友抱怨:“你為何不早說?”我老老實實回答:“我也是剛剛才明白這道理。”

兒子回來了，一見阿姨，便興奮地尖叫，并急急捧出那份珍藏的試卷:“你看，我變成奧特曼了!”阿姨的淚落了下來。兒子驚住:“阿姨不要哭，我不要滑板，也不要變形金剛，你只帶我去迪士尼玩就好了!”阿姨笑了一下，又落淚:“寶貝，別做奧特曼，也別做小怪獸，做你自己就很好。”

請不要等到

第七天才唱歌

那天，為完成一項作業，兒子的同桌來我家看蝴蝶標本。臨走時，兒子提議出去玩一會兒，女孩搖頭:“媽媽說，只有星期天才可以玩。”我笑道:“樓下的草坪里有好多蝴蝶，八瓣梅也開到最好，等到星期天怕就謝了。”

在花叢中，兩人手舞足蹈地唱歌。唱著唱著，女孩笑道:“媽媽說，我將來要得奧斯卡獎的，她都給我想好了獲獎感言。”小女孩聲情并茂:“這次獲獎，我要深深地感謝一直支持我的、給我勇氣和力量的爸爸媽媽!”兒子頑皮地一鞠躬，模仿著她的語調:“這次獲獎，我要深深地感謝一直支持我的、給我勇氣和力量的……我自己!”

一只蝴蝶，悄悄地落在他肩上。

(責任編輯/曹磊)Tel:(010)84225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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