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描眉,畫眼,掃粉,補口紅。鏡子前,我左旋右轉,金色的羊毛短裙好像一個小斗篷,嘩地蓬起來,又嘩地癟下去。
我繼續在那里折騰,而那雙眼睛,一直藏在鏡子角落里,肥大的身子陷在沙發里像只鼓脹的氣球。收拾利落了,起步要走,她終于吃不住勁,從沙發上顫起來,將電視遙控器扔到茶幾上,貌似無意地問了句:“這是干什么去?”
“約了朋友吃飯。”回答簡短利落,不等她繼續發問,高跟鞋一扭,一步三搖地碰上了門。
舞臺關掉了,戲份一下子塌下來。緊繃著一張臉下樓,盯著表,沒過多久,手機響了。
果然是李大剛。
這么晚了,你跑出去干什么?
會情人,怎么,這你也要干涉?
南雅,求你了,別鬧了好不好?
誰和你鬧,李大剛,我不能因為你的孝心就憋死在一間屋子里。
我提了一口氣正想哭訴,李大剛那邊廂卻已經摔了電話。
本來是個曖昧的玩笑,可我突然就下了決心。索性放任自己耍一耍。
2
婚前老媽沒少和我念婆媳經,可那時,我只當是耳邊風。那時候我看婆婆,慈眉善目的一個老太太,能和我有什么矛盾?而且,人家都說單親家庭婆媳關系才容易出問題,李大剛父母雙全的,和我們又不在一個城市,能干擾到我們什么?
可結婚不久,我就發現一個問題。每次我們回家,婆婆對我倒也客氣,但只要我和李大剛做個親密動作,老太太那臉子就會耷拉下來。我委屈不滿,李大剛卻老教育我:一年我們也回不來幾次,你就忍一忍吧。
為了李大剛,我忍了。
但是,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一向硬朗的公公突發腦溢血離世,婆婆成了老屋子里的孤家寡人,李大剛堅持將她接到我們這里來了。我和婆婆陷入了長期的“征戰”中。
婆婆來了沒過兩天,我們家立即新顏換舊貌。老家的破舊家什,滿滿地塞在屋子里,我剛嘟囔了兩句,婆婆的眼淚就下來了,她也不說別的。只提了一個包袱讓兒子送他回家。
直到李大剛對我大吼大叫一番,婆婆才消停下來。
我為此和李大剛冷戰了好幾天,夫妻關系還沒緩和,他突然被公司抽調去了廣州。
臨走前,李大剛和我好話說盡,我還沒表態。就聽到婆婆對李大剛說:“你盡管忙,家里有我呢。”
婆婆有老寒腿,無論夏天多么熱,空調都是不能開的。她要失眠,晚上10點之前我們家就必須熄燈。她愛吃肉。我卻是個素食主義者。天天面對一桌子的大魚大肉,實在難以下咽,犟不過她,我只能在外面的館子吃點便餐。
前幾天晚上,正睡著,臥室突然燈光大亮,一睜眼,婆婆衣冠整齊地站到我面前,堅持說自己病危了。急急地陪她去了醫院,檢查后,卻只是普通的血壓高。
一番折騰之后,再入睡就難了,第二天沒精打采地上班,出了一連串的失誤,上司的臉子拉著有半尺長。我正暗自糾結著,李大剛的電話來了:我媽都病了,你怎么還上班?
我哭都找不著北了。
3
酒吧還沒到,婆婆的電話又追了過來:南雅,你在哪里?我突然有點不舒服。
心里的憤怒一下子升起來,婆婆又來干涉我。搪塞了一句要加班,我“啪”就掛了電話。
壓力大,要釋放,找個男人解悶是最好的途徑。
蘇夏在我來之前大約已經多喝了兩三杯,見到我,迫不及待地就跑了過來。
一個男人能夠對你狂追三年而火力不減,并且在你已經為人妻之后依然懷有覬覦之心,幸福的主婦可能會不耐煩,可對于不幸福的主婦,這樣的癡情卻是最好的安慰。
我們一杯接一杯地灌來灌去,不用說那些讓人煩惱的家務事,單從我的眼睛里,蘇夏就看出了我的不快樂。酒吧的音樂那么吵,蘇夏濕潤的唇探到我的耳邊高聲喊著——你怎么還是那么美。溫暖的鼻息和男性荷爾蒙味道像煙霧一樣在我的耳邊彌漫開來,迷迷糊糊中,看著眼前那張五官平常的臉,我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
是的,蘇夏不如李大剛英俊逼人,也不如李大剛事業發達,但是書上說得好啊,騎白馬來的不一定都是王子。如果我提前知道,李大剛的白馬上還馱著他的媽媽,我還會興沖沖地奔赴婚姻的殿堂嗎?
公道地講,一個連親生母親都不孝敬的男人,絕對不會是一個好丈夫。可一個過于照顧母親而忽略妻子的男人,就是一個好丈夫了嗎?
我絮絮叨叨地和蘇夏嘮叨著家里的瑣事,說到傷心處,眼淚啪嗒啪嗒地落下來。蘇夏的手先是輕輕落在我的頭發上,然后輕輕下滑,我的肩胛骨一陣溫暖,之后,他的胳膊摟在了我的腰上。身體頃刻變成灼熱的巖漿,就在我要噴涌而出的時候,電話響起來。
4
是一個陌生的男聲,當我知道他是市醫院的醫生后,一下子就傻在了那里。
婆婆進了醫院。她這次沒有小題大做,還沒有走到診所就倒在了地上,好心的鄰居撥打了120,送到醫院立即手術,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家人。
我火速趕到市醫院,狹長的白色走廊上,蒼白的日光燈下,我終于看到了閉著眼睛躺在那里的婆婆。急性腦梗阻,搶救還算及時,但病人手術需要觀察。我小心翼翼地跟著護士走,醫生的話好像一把冷冰冰的刀:即便病人恢復過來。也有偏癱的可能。
偏癱,我震驚地回頭望過去,病床上的婆婆周身插滿管子躺在那里。那個瞬間,我心里有個惡念冒出來:與其偏癱,倒不如搶救不過來。
可見了匆匆趕回的李大剛,我才知道,如果婆婆真的搶救不過來,自己是沒法和這個男人交差的。
他沒有追究我為什么大半夜不在家,也沒有追究婆婆如何發的病,只是疲憊地坐在那里,眼神里全是對他母親的心痛。
精心在醫院里伺候了一周,婆婆的病情終于穩定下來了。從醫院回來,我在廚房忙了大半天,做了一桌子李大剛最愛吃的菜。他一口一口吃著飯,突然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從小到大,媽媽一直是這個世界最疼愛我的人,這次如果媽媽真的有什么,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我無語地坐在他對面,這是李大剛第一次和我鄭重地提到婆婆。他說婆婆從小對他特別溺愛,都大學畢業了,回到家還是被當做小孩兒,一樣摟一摟或者抱一抱。原來婆婆圍著李大剛團團轉,已經是幾十年的習慣了。我忽然感到一種內疚,一直以來,我都將婆婆對李大剛的親昵當成一種敵意,現在想想,也許婆婆看不慣我和李大剛的親昵,也是認為我這個媳婦在無形中向她示威呢。
那天晚上,看著李大剛熟睡的姿態,我的眼睛忽然濕潤了。過去我總將婆婆當成和自己爭奪李大剛的敵人,現在想想,無論她有多少不對,就沖她含辛茹苦養育李大剛這么大,我也不應該對老人太過敵視。
我后怕地想到,如果婆婆這次真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和李大剛的感情還會這么親密無間嗎?那一刻,看著月光下他英俊的眉眼,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疼痛。無論經歷過什么委屈,我對這個男人的感情,從來沒有絲毫的改變。
我由衷地慶幸自己那天逃離了蘇夏的誘惑,同時,也真正體會到了婆媳關系的本質。我不是因為愛婆婆才嫁給老公,而是因為嫁給了老公,所以,必須愛婆婆。認識到這一點,我覺得我和婆婆之間再也沒有什么事了,就為了老公不左右為難,我決定真心地接納婆婆。我也相信,婆婆一定能原諒我,因為,我們本就不是冤家。
第二天早晨,李大剛看到保溫壺里我為婆婆煲好的香濃雞湯時,一句話沒說,深深地將我擁在了懷里。
責編 昕 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