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宛如輪回
“桃花綿綿喜非常,青山自有貴人引’。
這個簽很妙。
賀興有發自內心的笑了,邊上的郭軍說了句:“哎呦,賀哥,愛情事業雙豐收呀。”賀興有的笑意里就有了點嘴角抽搐的意思,不過他掩飾得很好。
賀興有四十多歲,陜西人。郭軍是他2003年底在撫順做中俄邊境貿易時認識的當地人。小伙子是典型的東北人,二十出頭,性格豪爽,但做起生意來十分精明。知道賀興有平時對神佛很虔誠,郭軍特別陪他到這個廟里,說這個廟在小范圍里很有名氣,許多達官貴人都喜歡來。而現在,賀興有在這個廟里抽到這么支簽。
這朵“桃花”是誰呢?這個“貴人”又是誰呢?
莫非,是說郭軍的女朋友劉青青?
賀興有第一次見劉青青就覺得非常合眼緣,他樂意和小姑娘若有若無的調情,不關實質,無傷大雅。對于劉青青,賀興有有一種隱秘的心思。這么些年,和他有過長長短短關系的女人,都是這種類型的。
賀必有的生意一直做得雜,最早他只是家里有兩個錢,和一幫有錢的人到處投機,什么賺錢做什么,讓他資產翻了好幾需的一個買賣,是買了西安某行的不良資產兩棟爛尾樓。那是他當時一個紅顏知己穿針引線的,那些年房地產不景氣,別人都笑話他為女人昏了頭,結果幾年后,房地產開始火爆,眼見著那兩棟樓騰騰翻了一番又一番,他一下就由一個小老板變成了大老板。也是從那時起,房地產成了他的主業,項目多在陜西老家,在東北的這兩年,踅摸過好幾次機會,都不合適。
結果上個月,劉青青跟他說了個事兒,她大伯是撫順某行的一個頭頭,最近正在委托拍賣公司處置一棟一萬多平方米的門市樓,委托的拍賣公司老總也是劉家的世交好友。如果是走正常的拍賣程序,劉大伯沒多少好處可拿,他想找一個靠得住的人合作。
這可真是,瞌睡給了個枕頭。
他以前只模糊的知道,劉青青家在撫順有些關系,可沒想到竟有這么大的能耐。如果這個事情真能成,那真是和多年前買的那兩棟爛尾樓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美中不足,劉青青這朵桃花呢,是只可觀賞,不可把玩了。不過賀興有知道孰輕孰重。
盡如人意
郭軍和劉青青請客,邀請賀興有到一間會所洗桑拿,一方面是“感謝賀哥”這一年多的照顧,更重要的,是說關于那棟門市樓的事情。
那棟門市樓,面積12208.59平方米,拍賣底價1700萬元,地段是最好不過的金邊銀角,如果真能以這個價格拿下,穩賺不賠。而且劉青青說,她大伯可以從中協調,賀興有拍到樓之后,先付一部分錢,剩下的一部分用這個樓做抵押,再去融資。這么一算,簡直是天上掉下餡餅了。
但是這餡餅怎么會砸到他賀興有頭上來?
劉青青的解釋是:“賀哥,明人跟前不說暗話,這么些年我大爺也有些自己的渠道,但眼下這個事情好幾起人盯著呢,都是這么多年的老關系,給誰都不合適。我大爺被他們弄煩了,說這個事情上,要找個新面孔,不那么扎眼。”
賀興有明白了,找新面孔一方面不那么令人注意,另一方面,新人根基不穩,主動權就會掌握在劉大伯手里。這倒不怕,人在江湖,誰不想獲得最大利益呀。對賀興有來說,對方賺多少他不管,只要自己有得賺就行。而且,他很快判斷出來,和劉大伯的合作是“老鼠拉木锨——大頭在后頭”,只要這一次合作愉快,以后會有源源不斷對雙方都有利的事情。
在劉青青的介紹下,賀興有和劉大伯還有拍賣公司的領導開始頻繁見面,在和他們的接觸中,賀興有更加確定了,只要和他們捆綁在一起,以后在選一帶做事情肯定能事半功倍。
7月初,他們開始操辦這件事。7月中旬,拍賣公司在報上登了拍賣廣告,8月14日,賀興有按照公告的要求交了255萬的保證金。第二天,在只有他一個人登記競買的情況下,以1700萬的底價拍到了標的,并于當日與拍賣公司簽訂了拍賣成交確認書。
合同簽完后,幾個人都喝得酩酊大醉。朦朦朧朧里,賀興有又想起了當年西安的那兩棟樓,他的耳邊幾乎響起了點鈔機的刷刷聲。
甘如飲蜜
賀興有、郭軍、劉青青又一次到他們常去的那個會所里,這一次說的是融資的事情。
幾個人洗完桑拿,在餐廳隨便吃了點東西,回到房間細細商量。
按照先前說的,拍賣會后,賀興有除了保證金再付500萬,而劉大伯從中斡旋,把全款付清的日期約定到12月底。賀興有在陜西的好幾個項目進行到關鍵處,抽不出太多錢來,而郭軍和劉青青又都對在撫順融資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和決心,表示有信心短期內融到足夠多的錢,只要按行情給提成就行。
賀興有笑笑,這對年輕人,算是難得的有頭腦了,但到底經驗不足,做起事情來還是放不開。
在他看來,這棟樓,加上劉家的關系,立刻就能化平淡為神奇。當然,他沒直接這么說,而是循循善誘的對著郭軍和劉青青分析到:只要拿住了這棟樓,要去融資,就不是幾百萬那么簡單了。
郭軍和劉青青眼里果然露出了熱切的光。
賀興有知道,這兩個人都是人精,家里又有關系,當然不會一輩子甘居人下,但現在還沒有足夠的資本,不會這么早自立門戶,他們在當地的有些資源,只能轉手介紹給賀興有,自己從里面拿點好處費。
既然想到了這一點,賀興有覺得有必要做點什么,成人之美,也給自己以后鋪路。
他閑閑地問:“小郭,青青。你們倆有沒有想過自己干呀?”
兩個人一頭霧水,不知道賀興有怎么從融資的事情跳到這兒來的。
郭軍試探地說:“以前也想過,這不現在跟著賀哥么,比自己干帶勁。”
劉青青也說:“就是,我們還想跟賀哥學習呢。”
賀興有笑著說:“行了,都這么熟了,少給我灌迷魂湯。老叫你們給我打工挺委屈你們的。我看這樣吧,從這個事情上起,咱們就不分誰是老板誰是打工的了,都是給自己干。”
劉青青問:“賀哥,這話怎么說的呢?”
賀興有把自己早就盤算好的主意拿出來:“咱們一起開公司,已經給銀行的那755萬,算是我入的股,占51%。剩下的945萬,你們拿這棟樓去融資,算是你們的股份。以后再融回來的資,算是給咱們的公司融的資,單獨算獎金或者提成。這些錢再生出來的錢呢,咱們就按照股份的比例分紅,這樣你們前面融的那945萬,也就很快能用自己的分紅還了,你們看怎么樣呀?”郭軍和劉青青對視,似乎難以置信。還是劉青青先開口:“賀哥,這么著,我們太沾光了吧?”
賀興卻覺得,表面上似乎是自己吃虧,但這其實是拋磚引玉,這樣一來,就和劉家捆綁在一起了,他們的資源也就算是和自己共享了。他笑著說:“你們倆的能力,值這么多。”
對于這樣誘人的條件,郭軍和劉青青沒有理由拒絕。似乎是給“自己的公司”做事極大的調動了兩個人的積極性,他們出著各種各樣的主意,想辦法花最少的錢,辦最多的事。最后商量的結果是:為著融資方便,最好讓人覺得那個樓是在劉青青名下,而如果是普通的產權過戶,收費太貴,很不劃算,不如和拍賣公司說好,再做一次假拍賣,賀興有把受讓人變成劉青青,讓外人以為劉青青以755萬的價格拿下了這個樓。
果然,給自己辦事和打工就是不一樣,這不,懂得避稅了。
那一瞬間,賀興有也想過,是不是應該提出雙方私下簽一個協議什么的,但他看著劉青青純美的笑臉,腦子里閃過劉大伯的莊嚴,頓了頓,終于沒有說出口。畢竟,自己主動提出了這么誘人的條件來激勵,劉家也是實實在在的“大戶人家”。
賀興有這么想著,滿足的嘆了一口氣,這以后,他的經驗和規劃,加上郭軍的聰明勁、劉青青接人待物的機靈和她家里的背景,那必然是如有神助日進斗金呀。
恍如隔世
把撫順的事情都交給郭軍和劉青青,賀興有回了西安。
這兩年為了開發東北的市場,西安本部的事情他反而管得少,現在東北那邊的事情取得階段性成果,他可以騰出手來處理這些事了。
一開始,劉青青和郭軍幾乎每天都會給他打電話,每隔幾天就有新的“戰果”匯報。又見了哪個公司的張總。他很感興趣,又見了哪個企業的王總,他很有意向……賀興有也不斷的在電話里面指導,要廣泛撒網,重點撈魚,有意向的就要及時跟進之類的。到了后來,賀興有西安的事情千頭萬緒,越來越忙,覺得可以放手讓劉青青和郭軍去干,他們的聯絡頻率慢慢地降下來。
9月底,郭軍打電話,說是要在黃金周和劉青青陪家里人到歐洲去一趟,問賀興有需要買什么。賀興有說自己什么也不缺,讓他們玩好就行,黃金周之后他把西安的事情安頓一下,就去撫順。郭軍在那頭表示他和劉青青都急不可耐地等著他來指導工作。
人在江湖,經驗這個東西還是很重要的,郭軍和劉青青這一個多月,接洽了不少人,達成的意向也不少,但實質性的進賬才三十多萬。根據他們的描述,賀興有覺得如果自己操刀的話,那些錢已經水到渠成了。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因為他們倆欠火候,也就不會找他合作了。放下電話,賀興有躊躇滿志的伸了伸腰。
國慶期間,賀興有參加了幾個飯局,見到一些當年和他一起聞天下的老朋友們。有的人舉步維艱,有的人固步自封,總之大部分人的生意越做越小,小部分人就算擴大也是按部就班的,只有賀興有的事業,還在一日千里的跨越式發展,真是人比人,爽死人呀。
但賀興有沒有想到,這樣的“爽”持續到黃金周之后,就被當頭一盆冷水潑下來。
先是郭軍和劉青青的手機都紛紛欠費停機,賀興有一開始還覺得有可能是他們從國外剛回來,沒顧得上繳費。坐立不安了兩天之后,他飛到東北,但他們臨時租的辦公場地和郭軍帶他去過的家里,都已經人去樓空了。
賀興有卻覺得,表面上似乎是自己吃虧,但這其實是拋磚引玉,這樣一來,就和劉家捆綁在一起了,他們的資源也就算是和自己共享了。
賀興有這才覺得大事不妙。他趕緊找到劉大伯和拍賣公司,沒想到,他們竟然翻臉不認人,紛紛裝糊涂。多方打聽查證之后,賀興有被告知,早在他給劉青青開受讓人更換證明之前,房子就已經成了劉青青的。他把前后的事情聯系起來_回想,冷汗涔涔而下,那個所謂的為了避稅而進行的第二次拍賣,竟然是真戲假作,是為了讓第二次拍賣程序上天衣無縫,那“假”只是做給他一個人看的!
劉大伯開出兩份拍賣委托令,第二次的“假”拍賣程序上完全合法,也登報聲明了,甚至還有自己開具的受讓人轉讓證明。事實上,賀興有累計付款的755萬元,成了郭軍支付的拍賣資金。劉青青手里已經有房產委賣合同、房產競購書,只需要拿到拍賣公司出具的發票,就可以辦理房產過戶手續,而辦理發票這個事情,當時確實是交代她去辦的。一切都非常完美。
在撫順的街頭茫然四顧,幾天以前的春風得意已經遙遠如上輩子。夜色里,賀興有有一種臨刑前的犯人被綁在電椅上的恐懼。
無可奈何
在圍追堵截了一個月之后,賀興有徹底死心了。
郭軍和劉青青已經無法聯系,劉大伯他基本上見不著。拍賣公司的老板也說,“我們的一切程序都合法呀,受讓人轉讓證明是你親自開的,第二次拍賣也登了報,你那會兒難道沒看見嗎?現在來鬧什么事?”
賀興有大呼上當,他向當地公安機關舉報,要求追究郭軍和劉青青的詐騙行為。然而當地公安局在調查后,并未按詐騙罪追究郭軍等人的刑事責任,而將幫助郭軍偽造委托拍賣合同、拍賣公告、拍賣成交確認書的另一人以偷稅罪向檢查院提出了起訴意見,而郭軍卻無事。
無奈之下,為了避免戰線拖得太長,賀興有把撫順某行和那家拍賣公司告上法庭,希望能判解除拍賣成交令,要回自己的755萬元及利息,拍賣公司承擔連帶清償責任。但經過長達1年半的審理后,法院一審判決,認為他們之間的合同關系已經履行完畢,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判令返還資金,駁回了賀興有的訴訟。
賀興有隨即提出上訴,接下來的一年里,賀興有四處奔走,省高院才收到了上訴狀。
賀興有悔不當初,這場局,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設的,他也搞不清楚,也許郭軍和劉青青一幫人一開始就居心叵測圖謀不軌,也許是中途見利忘義一時起意。但不管怎么說,這個圈套有很大程度上,竟然是在自己的出謀劃策下才最終成立的。
他覺得很不公平,只是投機而已,如今,卻要面臨漫漫訴訟,而多年打拼的生意也需要重啟,或者徹底死機。賀興有無比疲倦,那句“桃花綿綿喜非常,青山自有貴人引”像一把刀,橫亙在他心里鉆心蝕骨。
編 輯 陳 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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