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談家楨有一個“怪癖”,為了喂養實驗室里的鳥兒,這個燕京大學生物系研究生,總是半夜兩三點鐘起來抓蟲子。
這個“怪癖”,給他的同學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以至于在談家楨的畢業紀念冊上,有人悄然寫下了一句話:“中國的摩爾根[注:托馬斯·亨特·摩爾根(Thomas Hunt Morgan,1866~1945),美國遺傳學家,現代實驗生物學奠基人] 這本是一句玩笑話,卻在不久后成為事實。因為一篇生物學的優秀論文,談家楨進入了美國摩爾根實驗室繼續深造,并在3年后拿到博士后學位,成為這個領域第一個拿到最高學位的中國人。
在他1937年學成歸國前,導師摩爾根對這個學有所成的中國弟子說:“我很高興地看到,有一個年輕的中國人超過了我。但我還希望,有更多的年輕人能超過我,也能夠超過你。”
不過,此時的中國,正處于抗日戰爭的炮火之中。談家楨所任教的浙江大學生物系,一路顛沛流離,內遷至貴州湄潭的唐家祠堂中。
在這個破舊的祠堂里,這個長相英俊、為人和氣、說得一口流利英語的年輕教授,開始了他對中國近代生物學的奠基工作。在寧靜的夜晚,昏黃的煤油燈下,他和學生們使用著最為簡陋的顯微鏡,進行著果蠅和瓢蟲的染色體觀察研究。
在這一時期里,談家楨培養了數十名研究生,他們當中的多數人,后來都成為中國生物學和遺傳學領域的領軍人物。有后人曾感慨:“唐家祠堂半夜里的一縷微弱燈光,豈不象征著使中國避免在科技領域中出現斷層的一點火種?”
在后世許多弟子的回憶文章中,都不約而同地提到,在談先生的辦公室書櫥里,除了擺放著滿滿當當的書以外,最多的就是他和弟子們的合影。對學生們來說,他的悉心啟發、真切鼓勵和傾力扶持,是一生都難以忘卻的記憶。
談先生的一個學生至今還記得,當年他的第一篇論文完成,但由于學習的外語是俄語,論文的英語摘要成了大問題。談先生認真修改了他的論文,并把摘要重寫了一遍。之后半年內,6所海外高校來信,索討單行本,其中包括大英博物館。
學生心里明白,沒有談老近400字流暢專業的英文摘要,國外學界不會有人在意中國學生的作品。更想不到的是,這篇經談先生悉心指導并投入大量心血的論文,在作者欄中只有學生的名字。談先生接受致謝,但不同意共同署名。
其實,這在談家楨看來,只是一個老師應盡的本分。晚年的談先生有個習慣,只要學生有論文發表在世界頂尖的科學雜志上,就會馬上復印下來,把它嵌在鏡框里,掛在自家的墻上。他曾自言:“吾別無所求,終生之計,在于樹人。”
2005年,在離世前3年,談家楨在為復旦大學百年校慶致海內外校友的一封信中這樣寫道:“希求我的學生以他們的學識服務于社會,貢獻于人類。在我古稀之年,眼見我的學生……以他們的創新精神走在生命科學的最前沿,作出了為世人所公認的成就,我為之感到興奮。”
不過,卻沒有人能夠數清,談家楨一生究竟教過多少學生。最早的一批“談門弟子”,如今都已年過九旬。一個現今國內生物學的權威曾這樣說過:“國內但凡有學生物學的地方,你總能找到與談先生有關的人。”
學生眼中的談家楨,是一個和藹可親,沒有架子的長者。在他擔任復旦大學副校長時,有一次進電梯,一群學生也正好進來。學生們在這位德高望重的校長面前還有些靦腆,可談校長卻率先打起招呼:“你們好嗎?”
學生們私底下總是直呼他“談老頭”。有一次,一家電視臺來拍攝有關談家楨的紀錄片,許多學生聞訊后都不請自到地趕來幫忙。談先生不在場時,這些旁人眼中的學界大腕,一口一個“談老頭”,商量著如何做拍攝前的準備。
進場的談家楨恰好聽到。“叫我啥事啊?”老先生微笑地問道。
這群已過中年的學生便聳聳肩膀、做個鬼臉,朝他笑笑,老先生就像“一位撞破了孩子的調皮又覺得無傷大雅的家長”,淡淡一笑,轉身慢慢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