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板的一天是從晚上10點開始的。她的攤位在興關路一個最不起眼的小角落,由于生意不太好,五張桌子加上我們只坐了兩桌。她和幫工的弟弟妹妹比較閑,愿意和我們聊天。
貴陽是座浸泡在燒烤味中的城市,它的夜市比廣州、長沙這樣的城市還火,合群路和陜西路也是全國惟一允許飲食商販在鬧市區占道經營的地方。如果,地球上還有什么地方的人談起廣州、重慶時,可以強調這兩個地方晚上覓食不便,那一定是貴陽人。因為貴陽人的吃,從晚10點才真正開始,凌晨4點時,合群路上依然人頭攢動。
對許多貴陽人來說,夜生活是每一天的下半場。入夜,遍地英雄下炊煙,各自尋找“我選擇所以我喜歡”。興關路的夜宵攤主多本地人,這里整體環境和規模都遠不及合群路,其服務對象主要為貴陽收入偏低的人群。合群路和陜西路規模大、價位相對高,很多老板甚至是來自四川、重慶的外地人,這里是貴陽中間階層揮霍漫長夜晚的主要去處。至于收入更高的商人,貴陽從不缺乏吃喝玩樂的場所。
貴陽人愛吃的可贊嘆之處在于,貴陽人平均收入不高,而物價一點不便宜。我們抵達貴陽當晚就到合群路觀摩品嘗,買單時我心疼地以為自己還是在北京。
出租車司機陳與劉老板一樣,他每天看到太陽,是在下班時。31歲的陳以前是小貨車司機,工作辛苦且收入不高,熬滿五年駕齡后終于成為出租車司機。陳是晚班司機,每天工作8小時,月入2000元。他的顧客基本只有兩種:去吃夜宵的人和吃過了夜宵的人。陳介紹,貴陽人其實很窮,但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愛吃。
“我經常對別人開玩笑說,貴陽人這么愛吃,可能是因為以前實在是窮瘋了。”A是本地媒體人,經常全國到處跑。他說,貴陽差不多是中國最窮的省會城市,但這里的旺盛的消費欲和超前的消費觀念,讓他始終百思不解。
貴陽是座移民城市,A說,操貴陽口音的人,一問十有八九原籍都是外地的,所以貴陽是沒有排外意識的城市,對飲食也是兼容并包。A在聊天時,一直試圖給出貴陽人為什么愛吃的答案。
因為貴陽是座完全依附于行政系統而生的城市,A的同伴介紹,不要說遵義,就是凱里也比貴陽有更悠久的歷史,僅僅是因為省會的緣故,這個地方才迅速聚集了這么多的人口。
貴陽迄今只有一座高層寫字樓,除了吃財政飯和進入壟斷國企,這個城市并不能為大學畢業生提供什么像樣的崗位。但大學生們還是有很多留在了這里,因為這里的生活消費習慣以及滿足這個習慣而生長出的一切,是如此的令人留戀。
政府努力希望貴陽這樣的城市能擁有一個經濟增長的新動力。貴州多的是旅游資源,貴陽也是中國綠化最好的城市,它的氣候比昆明還要宜人,自然貴陽被定位為一座旅游城市。通常,政府制定的政策在內地總會有某種灰色輕喜劇的效果,譬如A,這位父母都是北方人且長著一張標準北方輪廓臉龐的貴陽市民,身份證的民族欄卻填寫著“仡佬族”。他父親在為他選擇民族時,并未想到過有一天他會作為仡佬族代表而出席某些莊重場合。
總之,貴陽這座“不夜城”將被更深地塑造成一座徹底的消費型城市。
我在第一次經過蘇南時,驚訝于這些數字上非常發達的城市,在城市消費水平和居民消費熱情上,遠不如南方內地省份的中心城市。這其實是個普遍現象,整個沿海發達地區城市,尤其是那些以工業著名的城市,即使聚集了再多人口,也表現不出那些因行政原因而發展起來的城市的消費熱情。
來貴陽工作四年的B,老家在北方。雖然他認為經濟發展使中國各地城市的面目在日益模糊,但貴陽人的有錢就花,有的是時間和精力花錢,始終讓他暗中驚訝。作為一個不曾真正融入本地的旁觀者,他不像A和其他本地人那樣認為,貴陽最大的特色就是沒有特色。他認為,貴陽是他見過的貧富分化最嚴重的城市,如果把整個貴州作為參考對比就更為明顯。
貴陽的“不夜城”特質,其實是有社會財富分配上的特殊意義的。白天,各種資源財富在一點點通過各個毛細血管匯入貴陽,到了晚上,財富則通過大排檔、酒樓、KTV、夜總會、洗浴中心、發廊等等又分配到為這個城市的消費愿望服務的人手中,回到他們的家鄉,一點點改變他們的命運。
貴陽人真是夜行動物。我和B在細雨中漫步甲秀樓的廣場公園時,已近兩點,亭子中仍見圍成兩堆的老人在下圍棋。平緩的南明河被細雨蒙上了一層薄膜,周圍的樹木、樓閣在昏黃的路燈下只有模糊的輪廓,站在這個安靜的廣場,你依然能感覺遠處喧鬧的人流和熱騰騰的生活。
興關路擺攤的劉老板家在黔西,她的丈夫在浙江打工,孩子被留在了故鄉。她在貴陽的餐飲業已經打拼了許多年,今天終于有了一個從親戚那里轉來的鋪面,雖然生意還不太好,但她熱切地問起我北京的生意是否好做,她像鼓勵自己似的說:“我在北京有好多親戚和熟人都在做餐飲,現在不知道他們在什么地方,聽說他們在那里做得很好。”
我和B在他的宿舍門口分手,忘了向他道聲晚安,當然,還有先走的A以及他熱心的同事。
我站在細雨里,明天我就將離開這里:晚安,陳司機;晚安,劉老板;晚安,貴陽熱愛生活的人們;晚安,不夜城。
(張暢摘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