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一所“去官化、去行政化”的大學成了朱清時的夢想,其實他知道,這不過是回歸教育的本原。
12月下旬又一波冷空氣南下,入冬以來深圳最冷的一天,路人少見地穿起棉襖。朱清時獨居于鬧市區一家政府賓館的套房,未來大半年,他很有可能以此為家。去年,62歲的他從任職10年的中國科技大學校長職位上退休,本可以重拾學者生涯,清靜地度過退休生活,但一所全新的大學——南方科技大學的校長人選,卻悄悄鎖定了這位中科院院士、國際知名化學家。
全球遴選歷時一年,朱清時從200多名候選人中脫穎而出,獲得遴選委員會全票通過,成為我國首位由國際獵頭公司全球選聘的大學校長。
政府不能干預校務
記者:您曾說“去官化、去行政化”將是南方科大最大的特色,目前中國高校官化和行政化到了什么程度?
朱清時:《新聞1+1》節目主持人比我說得生動。他們說最近教育部評出100個教學名師,結果90多個都擔任領導職務,不是普通教師。這個問題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不應該老是說這些。
記者:國外教育行政主管部門的職能、工作方式、與大學的關系,與國內的教育部門有什么區別?
朱清時:區別很大。英國有個著名的故事:牛津大學是英國政府辦的,政府出了很多錢。幾百年的老校了,它有個傳統,招生不只看考試成績,還有個三人教授考核小組的面試,考察學生的綜合素質。大概十多年前,英國北部某郡的一個女孩子考了滿分,那個郡的人就認為滿分了肯定能上牛津。教授考核小組考察后覺得她素質不行,沒有要。這個郡的議員就要求議會干預,因為這偏遠地區好不容易有一個。英國教育大臣也跟牛津說情,副首相也去,布萊爾也去。但牛津說這是幾百年的傳統,學校無權更改考核小組的結論。布萊爾非常失望,有一次和別人談到牛津就說牛津太古板了,不與時俱進。而牛津的學生、老師對布萊爾也非常不滿意,就取消了授予布萊爾的名譽博士。這件事鬧得不亦樂乎,最后牛津還是沒有收這個學生。英國政府和布萊爾確實干預了,但絕對沒有說,“錢都是我們政府給的,你不能不聽話,何況還有政治因素”。牛津大學也就敢這么硬,就算是首相也不給面子。政府全力支持教育,就要放手讓學校按規律去辦到最好。難怪牛津大學現在還是世界一流。
記者:也就是說西方國家的高校保持了很高的獨立性。
朱清時:對啊。政府依照法律必須給學校經費,但它又不能干預高校。我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工作的時候,有一年,麻省理工校慶,來了很多嘉賓,教育部長什么的坐在下面,校長和劍橋(美國馬薩諸塞州劍橋市)市長反而坐在臺上。在美國,教育部長的地位、威望比麻省理工學院校長差很多。教育部只是政府機構,并不是學校的上級,美國這些獨立辦學的校長只是受法律和學校章程的約束,行政權力不能干預他。不像我們這里,教育部要評估你,隨便派幾個人來,學校就被約束住了。
教育不能產業化
記者:有媒體報道您提過“任何教育都不能產業化”。
朱清時:我沒說過“任何”,那樣就太絕對了。教育不能產業化是因為這是社會對未來的投資,培養人不能急功近利。把教育作為產業,第一,很多沒有錢的人就受不了教育;第二,有錢的人受教育也急功近利,花多少錢就要得到多少東西。這樣就模糊了教育的本來面目。每個人都應該平等地享有接受教育的權利。
記者:西方國家教育產業化有何特點?
朱清時:大家都以為西方教育產業化厲害,這是誤會。普林斯頓大學就是最好的例子,貧困學生全部免學費、拿全額獎學金。西方的學校有幾類,有一類就是教育產業化了,給錢就能上。另外有大量學校是政府辦的,各種小孩都可以上,只要你有才能。
記者:從整體上看,您覺得1949年以后受教育的科學家,與1949年之前受教育的科學家,如蘇步青、吳健雄、李政道、錢學森等,有什么不同?
朱清時:這個問題比較新舊社會來談會清楚一點。1949年以前,他們受教育是按照教育規律來辦事。比如西南聯大,學校很小、經費很少,但它辦得最成功。它是教授治校,校方不聽國民黨的,國民黨教育部也管不了。
我覺得可以這樣作一個比喻:我們年輕的時候看京劇,這個梅蘭芳啊、尚小云啊、馬連良啊,他們在三四十年代是越唱越好。為什么呢?當時很多戲班子都在競爭,誰唱得好誰唱得不好都知道,他們練功很用心。解放以后,戲班子變成國營的了,領導都是干部,團長什么的就官化了,像梅蘭芳這種人就消失了。領導不喜歡你你就不行,要出來得討領導喜歡才行。中國的足球協會等等都是一樣,官化以后就沒有生命力了。高校也一樣。
記者:您有很多人文藝術方面的愛好?
朱清時:一個人有沒有科研能力、創新能力,最重要的是看他有沒有好奇心、想像力、洞察力。而廣泛的人文類知識、興趣可以誘發這些能力。如果你喜歡考古,你會在考古學里鍛煉出很強大的想像力。想像力不是理工科獨有的。
(李季摘自《南方人物周刊》,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