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下午,我接到一封來信,是一個小朋友寄來的。她字體雋秀工整,標準的小楷,看上去很干凈漂亮。她說她在課本書上讀到了我的一篇寫母親的文章,感動得哭了。她渴望我能給她回一封信,手寫的。她說:“由您的字體,可以看到您的面容。”
她的這句話讓我記憶深刻。我以前是最喜歡看朋友的來信的,我由他們的字體上可以猜測到對方的心情,甚至知道他在寫這封信時,臉上是帶著微笑的。可是,很久了,我沒接到朋友的來信了,沒看到那些溫暖的字體了。如今電子郵件和手機短信盛行便捷,傳統的信件已經被遺忘在了角落。
可是,我常常想念信。信讓兩地分居的人心心相通,讓生命連接,讓歲月變得可以觸摸。信在人的手中流動,信便有了生命。信是透明的,只有在信中才會有毫無顧忌、赤裸裸的思想與情感的表白。對于寫信人和收信人來說,像面對真實的人、透明的心一樣,沒有了時間與距離之分。
我崇尚親筆信,如果把信看做一種文體的話,它比其他任何文體都要更為真實,那是一種赤裸裸的真實。過去寫信時常用的一句話,是“見字如面”,那是要看見信上親筆寫的字才是。很難想象一封寫給自己家人或情人的信,不是自己寫的,而是請別人寫,如今用電子郵件來發信,其實和請別人來代寫沒什么兩樣。那些借用電腦中現成短信粘貼上的信件,更像是你嘴里吐出再從他嘴里吐出如同嚼爛的口香糖,縱使有那么一點甜味,卻已經絕對不那么真誠和真實了。
前天讀到學者陳樂民先生的遺作《給沒有收信人的信》,全部毛筆書寫,信中拳拳心意是隨蠅頭小楷字字花開的,和電腦鍵盤里機械打出的信件無法同日而語。這就和看真的鮮花和看紙花、絹花、塑料花感覺完全不同是一樣的。陳先生這樣的信,大概是一襟晚照,屬于最后的古典了。
盡管當今科技發達了,我還是喜歡寫些信。一個一輩子沒有親手寫過一封信的人,或一個一輩子沒有收到過別人親筆寫給自己一封信的人,他的人生都是不完整的。你可以隨便點擊幾下鍵盤就可以輕松地發出一封信,最可怕的是手機短信,那里早已經儲藏著無數條短信,按你所需,任你所取,就像是一副撲克牌,可以來回地洗牌,組合成不同的條目,供你在任何節日里發給任何人。我要說,還是珍惜手寫的家信,特別是在春節的大年夜前,起碼該給自己的親人親手寫一封平安的信、祝福的信。家書抵萬金,家書抵萬金哪,僅僅從電腦或手機里發出的信,還能夠抵得上萬金嗎?
多年前,劉心武寫過一篇小說,當了一輩子的老郵遞員退休了,給別人送過那么多的信,還沒有接過別人給他寫來的一封信,就自己寫了一封,跑到老遠的地方,把信投到郵筒里,讓自己這輩子也收到一封來信。
即使如契訶夫的小說《萬卡》里學徒小萬卡寄給爺爺那一封永遠也無法寄達的信,只在信封上寫著“寄鄉下爺爺收”,而沒有寫上收信人的地址,但那也是萬卡用筆蘸著墨水一字字寫成的呀!
不管怎么說,還得是自己親筆寫的信才好。親筆寫的信,無論對于看的人,還是寫的人,感覺都不一樣,滋味都不一樣。就像清風和電扇或空調里吹來的風不一樣,就像鮮花和紙花或塑料花不一樣,就像肌膚之親和隔著手套握手或戴著口罩親吻不一樣。最動人的,還是親筆信。
編輯薛峰
【開心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