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棟的航天人生

孫家棟的航天人生

20年前，當中國發射了世界上研究通訊衛星第一流的美國休斯公司的衛星時，一位華僑老人對孫家棟說，中國的火箭能飛多高，華人在世界上頭就能抬多高。

孫家棟讓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華人，頭抬得很高很高……

孫家棟院士（右三）在“科學中國人年度人物頒獎典禮”上。其余人員為：閔恩澤院士（右四）、航天英雄楊利偉（左三）、中國科技新聞學會副秘書長李時夫（左二）、《科學中國人》雜志社總編輯張剛（左一）。

中國航天史上，孫家棟的傳奇人生與多個第一密切相連。

他是中國第一枚導彈總體、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第一顆遙感探測衛星、第一顆返回式衛星的技術負責人、總設計師，是中國通信衛星、氣象衛星、資源探測衛星、北斗導航衛星等第二代應用衛星的工程總師，是中國探月工程總設計師，是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

2009年4月15日0時16分，他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參加指揮的北斗導航定位衛星發射任務又一次獲得圓滿成功。這是中國自主研制發射的第100個航天飛行器，這之中他擔任技術負責人、總師或工程總師的就有34顆，在他領導下所發射的衛星奇跡般地占整個中國航天飛行器的1/3。他親歷、見證、參加、領導了中國航天從起步到目前為止的全部過程。

上月球？我不會帶任何東西

2007年，中國首次探月便獲得圓滿成功，體現出了中國航天工程管理的高水平。作為總設計師孫家棟，對中國繞月探測工程五大系統創新的成果非常自豪。在成功的那一刻，曾經有一個記者采訪孫家棟，她問了一個自認為很高明的問題：“孫總，假設我們實現了載人登月，航天員又可以把一件屬于您自己的東西帶到月球上去作為永久紀念，您將會帶什么？”

記者以為他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可能會帶一張孫家棟在蘇聯留學時的照片，或者是一張全家福照片，帶一張圖紙，帶一粒種子……

孫家棟嘿嘿一笑，說，“我相信我不會帶任何東西上去。因為假設將來真正實現了我們中國人登上月球那一天，每一克重量都是非常寶貴的。肯定要根據我們國家整個事業要求來帶更重要的東西。你可以看一看我們的嫦娥一號衛星，它本身的重量是2350千克，光里頭裝的推進劑就是1200千克。而要讓這件飛行器飛到月球，它的代價相當大。所以，你可以想一想，載人登月每一克的價值是多少。我們絕對會精打細算，每一克每一克都用得非常有意義。你問我自己想帶什么上去？這個問題我絕對不敢設想。”

記者指著孫家棟面前的月球儀，又問道：“既然您說上月球的每一克重量都很寶貴，不能隨便帶，那您希望以自己的名字命名上面的某個地形嗎？這總歸不占份量了吧？”因為那個月球儀上標有許多以科學家或者發現者名字命名的環形山。

孫家棟還是嘿嘿一笑，說：“不敢想，從來都沒想過。不過自從參與探月工程，現在每天晚上抬頭看月亮，那感覺和從前好象有點不一樣了。”

見證，中國航天全過程

作為中國探月工程三巨頭之一，孫家棟親歷、見證、參加、領導了中國航天從起步到目前為止的全部過程。

18歲那一年，他從家鄉考入哈爾濱工業大學預科學習俄語，那時他最大的愿望是成為一名土木建筑系的學生，將來可以去修大橋。偏巧，此時哈工大增設汽車專業，造汽車似乎比修大橋更有意思，他便轉入了汽車系。還沒碰上汽車，新中國開始組建空軍，品學兼優的孫家棟作為急需的俄語翻譯人才被選送入伍。

1951年，孫家棟和另外29名軍人被派往蘇聯茹柯夫斯基工程學院飛機發動機專業學習。這個學院有一個傳統：考試全部獲得5分的同學，照片要掛在學校一進門的地方，一學年后如果能繼續保持，便把照片往上挪，越往上人數越少，照片也越大。畢業時如果能在其上保留一張大照片，便可獲得一枚印有斯大林頭像的金獎章。1958年，孫家棟就帶著這樣一枚珍貴的金獎章回到了中國。

學了7年的飛機，孫家棟本以為會和飛機打一輩子交道，沒想到，回國后連飛機是什么樣都沒有看到，就直接到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報到了。“我正好趕上‘兩彈一星’這個偉大事業啟動的時候。著名科學家錢學森回國后，向中央建議，要發展我國的導彈事業。在他建議的基礎上，中央決定由聶榮臻元帥掛帥，成立國防部五院，我們空軍培養的這些留蘇學生，有1/3被調到這里從事導彈研制。”孫家棟回憶起這段經歷。

1958年4月，蘇聯發射了人類歷史上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震動世界。毛澤東發出了“我們也要搞人造衛星”的號令，在錢學森、趙九章等科學家的建議下，由中科院牽頭啟動了人造衛星的研究工作。正當研制工作進入到關鍵時刻，“文革”發生了，衛星研發隊伍被沖散，研制工作徹底停頓下來。

1967年中央決定組建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由錢學森任院長。錢學森親自點將，讓孫家棟重組衛星研究隊伍，此時孫家棟已是五院導彈總體設計部副主任。和9年前回國時一樣，他再一次放棄了自己已經熟悉并建樹頗豐的導彈領域，擔起衛星研制的重任。這一年他37歲。

從1967年擔任中國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總體設計負責人開始，孫家棟深入實際，艱苦奮斗，帶領科技人員攻克了多項技術關鍵，解決了一系列技術問題。他為中國東方紅一號衛星發射成功作出了重要貢獻。1980年獲七機部勞動模范稱號，1984年榮立航天部一等功，1985年獲兩項國家科技進步獎特等獎。

1989年，孫家棟擔任中國火箭進入國際市場談判代表團團長，參加中美兩國政府間的國際商業發射服務協議談判。1988年，當選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1992年當選中科院院士，1996年當選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1999年被授予兩彈一星功勛獎章。2004年任中國探月工程總設計師。2007年10月24日18時05分04秒，西昌衛星發射中心，中國第一顆探月衛星嫦娥一號成功發射。中國深空探測的新里程由此開啟。

2009年4月8日孫家棟80歲之際，病中的錢學森親筆致信祝賀：“自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首戰告捷起，到繞月探測工程的圓滿成功，您幾十年來為中國航天的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共和國不會忘記，人民不會忘記。我為您取得的成就感到驕傲。”

2010年1月11日，他在2009年國家科技獎勵大會上摘取國家最高科技獎。

風險，美麗的“嫦娥工程”

在我國繞月探測工程指揮體系中，孫家棟、欒恩杰、歐陽自遠三人被譽為“黃金組合”，真正的“三駕馬車”。2004年2月25日，當繞月探測工程領導小組通過《繞月探測工程研制總要求》時，國防科工委副主任、國家航天局局長欒恩杰即被任命為工程總指揮，中國科學院院士、我國著名的運載火箭和衛星技術專家孫家棟被任命為總設計師，聘任歐陽自遠為月球科學應用首席科學家，同時給工程起了一個美麗的名字—“嫦娥工程”。

“三駕馬車”各有分工：總指揮欒恩杰調動千軍萬馬，組織隊伍，取得每個戰役的成功；總設計師孫家棟負責工程和技術的突破與實現；首席科學家歐陽自遠負責科學目標的設定、技術要求以及得到探測數據后的研究。

讓歐陽自遠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歐陽自遠對孫家棟說“航天方面我是新兵，你是我的領路人。”而孫家棟說，“說到底，歐陽，我是為你打工的，我就是幫助你把手和眼睛延伸到月球上去，這是我的任務。至于到月球上能看到什么、抓到什么，是你的事，但你去不了是我的事。”

“嫦娥一號”發射之前，為了使用什么型號的火箭發射“嫦娥一號”，科技人員爭論不休，孫家棟說“一個系統工程，并不是說要每個部件能力都最強、系統最好、性能最優才是最好，關鍵是要協調，各個部件協調匹配才是最好。‘長三甲’被稱為‘金牌火箭’，穩定性強、可靠性最高，推力雖不及‘長三乙’但夠用，而我們又是第一次去月球，一定要使衛星在可控狀態下。”

最后，孫家棟拍板用‘長三甲’發射，讓大家心服口服。

月亮，半夜起來看

孫家棟的老伴魏素萍是一位醫生，在她的回憶中，除了談戀愛時有過一次長談，幾十年孫家棟都是沉默寡言的一個人。1994年，夫妻倆犯病住進同一家療養院養病，成為她最難忘的相會。

1994年底，正趕上我國發射一顆很重要的一個通訊衛星。孫家棟臨走時，老伴對他說：“你出差了，我就借這個機會到醫院做結石手術。”而那次發射初始，衛星也不太順，加上壓力也比較大，孫家棟心臟病復發，經上級批準，夫妻倆最后都到小湯山職工療養院住了一段院，度過了他們少有的閑暇時光。這次短短的住院時光成了老伴一生印象中最深刻的事。

很多人都說，孫家棟創造的諸多奇跡中，還有一個奇跡就是利用那段時間把妻子的病給調理好了。

1999年9月，江澤民代表中共中央和國務院，授予孫家棟“兩彈一星功勛獎章”。回家后，孫家棟把獎章戴到妻子的脖子上。孫家棟表示，自己在家的時候太少，妻子不僅要工作，還要負擔起整個家庭的責任，對自己的支持確實很大。他說“這可能就是東方女性的傳統美德吧”。

擔當“探月工程”總設計師時，孫家棟已經75歲了。

老伴兒回憶：有一天夜里，睡到半夜醒來，一看老頭沒在床上。就喊“家棟，家棟，哪去了？”再一看，老頭子在陽臺上站著，老太太說：“大半夜的，你70多歲的人了，站在陽臺上干什么？”老頭子說，“你別大聲嚷嚷，深更半夜的，都三四點了。”原來老頭子半夜醒來發現月亮特亮，就站在陽臺上看月亮，一看就看倆小時。他在看什么呢？他在沉思，沉思“探月工程”上的問題，老太太也不敢驚動他。拿了件衣服給他披上，搬了椅子給他說，坐著看吧，慢慢看。我也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月亮經常能看到，也不知道你在看什么。老頭一直在那里看到天都發白了，老太太說，吃飯吧，你也該餓了。孫家棟說，我是要趕快吃飯，還有會等著我開。

熱愛祖國不是一句空話

拔掉針頭5分鐘，換衣服下電梯5分鐘，3點鐘準時坐上車去機場，西昌有會議需要參加。80歲的孫家棟一次出差前給自己這樣掐算時間。這時，他身體不舒服，已經住院1個多月了。直到現在，他還在吃藥。

孫家棟喜歡說的一句話是“熱愛祖國不是一句空話”。

作為航天人，熱愛科技，熱愛航天事業。表現在什么地方？

孫家棟說，表現在無私奉獻上，無私奉獻主要體現在工作需要永遠是第一位的。不僅僅是我，所有航天人都有這樣的素質，包括剛剛進入這個領域的年輕人。航天事業的每一件事情都值得航天人自豪。航天產品是科技發展到現在，是世界上公認的高風險產品。任何一件產品，無論你之前已經做過多次遍，但是當你再拿到手上的時候，對于你而言還是從零做起，沒有一點點可以掉以輕心的事情。

中國火箭發射第一流的航天國家—美國的衛星時，那一次，孫家棟感覺到了發射現場里靜到什么程度。“我不僅能感覺到我自己的心在跳，我都能聽到身邊人的心跳聲。大家都很緊張。發射成功以后，當時我身邊站著一位身居美國多年的愛國華僑，已經很大歲數了，他流著眼淚對我說，‘中國的火箭能飛多高，國外華僑的頭就能抬多高’。我當時是異常激動，那次是拿中國的火箭來發射美國的衛星，我當時想到的事情是，我小的時候，老人經常說的一些詞：洋火、洋煙、洋油、洋車。但是上世紀90年代，新中國成立才50多年，我們中國的火箭能發射世界第一流的美國的衛星，同時那個公司是美國休斯公司，它是世界上搞通訊衛星第一流的衛星公司，它的老板當時也在場，他當時也講了這么一句話：我沒想到中國的火箭能達到這樣的水平。”

那時，作為中國人的自豪感無以言表，尤其是作為中國航天人。多少年以后，每每想到那一幕，孫家棟依然一副自豪的神情。

“航天人不能一講就講成功。失敗是我們航天人前進的根基。有幾次，我們發射外國衛星的時候也產生一些不順利的情況。”孫家棟說。

1974年，作為總體部負責人的孫家棟已經領導設計研制了中國第一顆導彈、第一顆衛星和第一顆空間物理探測衛星，下一個目標是繼美國和蘇聯之后，研制返回式遙感衛星。上級把完善衛星設計和工程實施的重任再次交給孫家棟。

但是，1974年底，第一顆返回式衛星飛行20秒鐘以后就爆炸了，沖天的大火讓孫家棟痛哭失聲。

孫家棟表示，這次發射失敗，對自己教訓最大。造成這么大的失敗，是由于火箭的原因。非常簡單的一件小事，就是火箭里一根導線，這根導線里頭的銅絲質量不太好，斷了。

“成功是建立在失敗的經驗上，后來的發射，就沒有再出現這樣的問題。”說這句話時，孫家棟已經人在西昌。

“因為那里有重要事情要做”。已是耄耋之年的孫家棟說。

中國航天史上，孫家棟的傳奇人生與多個第一密切相連。

他是中國第一枚導彈總體、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第一顆遙感探測衛星、第一顆返回式衛星的技術負責人、總設計師，是中國通信衛星、氣象衛星、資源探測衛星、北斗導航衛星等第二代應用衛星的工程總師，是中國探月工程總設計師，是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兩彈一星”功勛科學家……

2009年4月15日0時16分，他在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參加指揮的北斗導航定位衛星發射任務又一次獲得圓滿成功。這是中國自主研制發射的第100個航天飛行器，這之中他擔任技術負責人、總師或工程總師的就有34顆，在他領導下所發射的衛星奇跡般地占整個中國航天飛行器的1/3。他親歷、見證、參加、領導了中國航天從起步到目前為止的全部過程。

孫家棟——中國科學院院士

孫家棟，1929年4月出生，遼寧省瓦房店市人。歷任七機部五院（現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副院長、院長，七機部總工程師，航天部副部長，航空航天部副部長。現任中國航天科技集團公司高級技術顧問。他是我國著名的航天技術專家，是我國人造衛星技術和深空探測技術的開創者之一。1985年獲2項國家科學技術進步獎特等獎，1991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1999年榮獲“兩彈一星”功勛獎章。2004年任中國探月工程總設計師。2009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