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虞鐵根
我于1973年第二次去阿富汗工作,一呆就是6年。在這期間,阿政局動蕩之烈、變幻之快令人瞠目。
王國一夜間變成了共和國
20世紀70年代,阿富汗政局動蕩不定。那時候,阿富汗共產黨黨內分裂為“人民派”和“旗幟派”,兩派各有一些黨員被選為人民院的議員,他們在議會里折騰,要求進一步擴大民主。與此同時,阿國內出現了分屬不同政治組織的十幾種報刊,宣傳民主與自由,激進派同保守勢力時常發生正面沖突。這一切使王國政府頭疼不已。同時,自然災害(旱災)造成的國內經濟困難也加深了政治危機,內閣接連倒臺,君主統治岌岌可危。
從外部看,蘇聯作為阿富汗的主要援助國,一直視阿為自己的勢力范圍,它對阿國王的內外政策感到失望和不滿,還擔心阿富汗落入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派手中,于是暗中授意和支持前首相、國王查希爾的堂兄達烏德出來奪權。
達烏德聯絡了一批親蘇的青年軍官,這批青年軍官借口進行8月19日的獨立節軍事閱兵訓練,于1973年7月17日半夜將坦克開進喀布爾市區,然后車隊突然折向王宮,同時包圍了中央軍團司令的私人住宅。短暫交火后,政變部隊攻占了王宮。中央軍團司令當場做了俘虜,廣播電臺也落入政變部隊之手。翌日清晨,達烏德通過電臺宣布政變成功,成立阿富汗共和國。當時,阿富汗國王和王后不在國內,喀布爾由他的大兒子阿赫默德·沙阿當攝政王,另有他的女婿從旁協助,就是被俘虜的中央軍團司令阿卜杜爾·瓦利。
政變前毫無征兆
政變當晚,在槍炮聲響起前幾個小時,我作為使館參贊的翻譯參加了伊拉克駐阿富汗大使舉行的國慶招待會。席間,許多阿政府高級軍政官員熱烈地交談,空氣中絲毫聞不到政變的氣息,宴會后也沒感覺到氣氛的異常。但是,睡至半夜,我們突然被槍炮聲驚醒,也許是在和平環境里呆慣了,我們未往壞處想。誰知第二天一起床,阿富汗王國已經變成了阿富汗共和國。
7月18日,我起床后,照常在使館院內跑步,忽然聽到門外有坦克發動機的聲音,就奔過去從大門的鐵窗口向外望去,只見大街上停著許多坦克,士兵們荷槍實彈。知道大事不妙,我急忙回房打開收音機,很快就聽到達烏德用波斯語對阿全國人民發表講話。我趕緊用錄音機錄下他的講話,并立刻把有關消息和講話要點報告給使館領導。
我本想出去觀察情況,但甘野陶大使認為,外面情況不明朗,出去后人身安全沒保障,而且以外交官身份到處走動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更不用說國內還有對新政權承認的問題。我覺得大使說得對,就呆在使館里靜觀事態發展。因報紙已停止出版,大家只得整天守著收音機。
達烏德政府表示對外奉行中立、不結盟、不參加軍事集團的政策。蘇聯第一個承認了新政府,接著其他國家先后予以承認,中國也于28日宣布承認。由于達烏德在阿國內具有較高威望,阿富汗局勢很快得以穩定。1974年底,達烏德的胞弟納伊姆以總統特使的身份訪華,探求加強兩國關系的途徑,兩國友好關系得到加強。在這種友好氛圍中,我在使館又度過了近五年時間。然而就在第五個年頭,即1978年4月27日,阿富汗又發生了一場政變。
第二次政變戰斗很激烈
這次政變發生在白天,顯示起事者行動有些匆忙,因為起事前兩天,人民民主黨(即共產黨)的幾位主要領導人均被政府當局逮捕。但是,達烏德過于自信,未能對軍隊進行有力控制。
政變當天,我正在使館院內搬運家具,突然聽到院外響起一陣陣震耳欲聾的隆隆聲。有了上次的經歷,我意識到又有變故發生了,趕緊放下手中的物件,跑到門前觀望。只見坦克車和裝甲運兵車一輛輛地從大街上駛過,而且長時間、不停地圍著我們使館轉圈子。中國使館緊挨著總統府,與總統辦公樓僅百米之遙,與外交部大樓和總理府也只隔一兩條街,所以,每次發生變故,它都處于風暴中心。大約上午11點左右,突然從收音機里傳出政變頭目卡迪爾的聲音,他宣布達烏德政權已被推翻,革命委員會成立,國名改為阿富汗民主共和國。
事實上,當政變部隊沖入喀布爾,準備包圍總統府時,達烏德正在召開內閣會議討論如何處置被捕的共產黨人。達烏德立即讓國防部長乘車沖出去,去市北一所軍營搬救兵(當時電話線已被切斷),但國防部長行至中途就被對方截獲。援兵遲遲不到,達烏德只能憑借總統府的衛隊抵抗。中午時分,政變部隊還從巴格拉姆空軍基地調來戰斗機助戰。我同幾個膽大的館員登上屋頂觀戰,只見飛機上射出的一串串火箭彈沖向總統府,火光和黑煙直沖上空。整個晚上,槍聲不絕,使館眾人都惴惴不安。第二天清晨,一聲震耳的爆炸震醒了大家,商務處一個同志被震得從床頭掉到地上,我也被震醒了。跑出門外發現,一枚火箭彈正落在商務處樓旁的街道上,要是再靠近十來米,商務處的同志就要遭殃了。
政變部隊同總統府衛隊的激戰持續了近20個小時。在援兵斷絕的情況下,達烏德打到只剩自己一人。他把胞弟納伊姆以及家人叫到一起,站在總統府內的石子路上,面對著政變部隊的坦克車,寧死不降。在無回旋余地的情況下,坦克車從達烏德等人身上碾了過去……
蘇軍入侵前夜
阿富汗人民民主黨是這次政變的發動者,但真正的策劃者是蘇聯。政變的根本原因是達烏德上臺后對外堅持中立,在大國間搞平衡,不愿完全聽命于蘇聯。達烏德在外交上的轉變使蘇聯很不放心,更擔心阿共失勢,遂暗下決心搞掉達烏德。我使館許多同志對達烏德的慘死感到惋惜,同時認為阿富汗局勢將長期失控。果不其然,此后阿富汗局勢一直動蕩不定,人民飽受戰亂之苦。
政變成功后,黨魁塔拉基出任革命委員會主席兼總理。新政權頒布了許多激進的法令,并出臺了一系列極左的社會經濟改革措施。我觀察到,塔拉基政權對外采取了完全倒向蘇聯的方針,它同鄰國(包括中國)的關系都搞壞了。對此,我感到十分擔憂。
塔拉基上臺不到一年,阿國內就出現了反政府武裝,許多人外逃到巴基斯坦和伊朗。政府對人民的反抗進行了殘酷鎮壓,引起了阿人民更大的不滿和反抗。在很短時間里,以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勢力為主體的反政府武裝像烈火般在阿富汗大地燃燒,阿共內部爭權奪利的斗爭也愈演愈烈,蘇聯感到它精心經營幾十年的地盤有落入敵手之虞,在此情形下,蘇聯決定親自出馬。就在蘇軍入侵阿富汗前幾個月,我結束了在使館的任期,懷著郁悶和對阿局勢惴惴不安的心情離開了喀布爾。▲
環球時報2010-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