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抗日根據地的“二流子”改造＊

牛建立

在華北農村，“二流子”是指那些無正當職業而靠不良行為如盜竊、賭博、陰陽、巫神、土娼等為謀生手段的人的統稱，即那些“不務正業、游手好閑，沿門乞討，抽大煙，耍賭博，當巫神”之類的人①《陜甘寧邊區抗日民主根據地·回憶錄卷》，中共黨史出版社，1990年，第217頁。?？箲饡r期在華北根據地存在為數不少的“二流子”，他們既給根據地帶來嚴重的危害，又是發展生產的潛在勞動力。華北各根據地政府采取各種措施改造他們，取得很大成績，社會意義深遠。關于華北抗日根據地“二流子”改造的研究在一些文章中有所涉及，但不深入，專題研究還是空白。本文嘗試在這方面有所突破，以求教于方家。

大量“二流子”存在造成嚴重危害

在抗戰時期，華北根據地有很多不事勞動的“二流子”。大多數“二流子”是農村的窮苦農民，因受地主和資本家的殘酷剝削而造成的，部分是敗落的地主和受了日偽的影響而淪為“二流子”。這些“二流子”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曾經是貧苦的勞動農民，因為遭受殘酷的剝削，窮得房無一間地無一垅，致使無法從事生產，吃喝一天混一天，養成流氓習氣，偷偷摸摸，無可奈何地過起了游民生活，成為“二流子”。第二類是破產地主，少年時代光景好、家庭嬌養，靠剝削別人、從小不事生產、吃喝嫖賭長大的，后來家財散盡，生活貧窮，還依然保持舊習慣，浪蕩成性，成了“二流子”。舊社會婦女不能參加生產，依靠男人，好吃懶做，出現一部分懶婆和破鞋淫婦。第三類是抗戰以來的某些村干部，幾年來脫離群眾，特殊慣了，逐漸變成懶漢。

抗戰時期在華北根據地農村存在相當數量的“二流子”。據統計榆社10個村有懶漢70人，涉縣8個村有懶漢132人，和西全縣懶漢128人，遼西93人①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第2輯，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90年，第111頁。。據不完全統計冀晉區五個縣有懶漢懶婆2799人②《冀晉區五個縣1945年大生產運動改造懶漢懶婆二流子統計表》（1945年12月28日），河北省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79-1-77-3。。晉綏邊區有“二流子”10013人③《晉綏邊區生產會議材料之九——關于改造二流子》（1946年2月），山西省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D8-77。。察哈爾、晉北地區原為蒙疆鴉片種植地，煙民人數眾多，據1940年至1945年不完全統計，吸毒人數達33萬余名，約占總人口的13.3％④李曉晨：《華北抗日根據地和解放區禁煙禁毒》，《社會科學論壇》2001年第12期。。這些煙民相當一部分是“二流子”。整個華北根據地估計有“二流子”數以十萬計。

在抗戰形勢嚴峻的華北根據地，大量游手好閑、不事生產、浪費驚人、好吃懶做、挑撥離間、宣傳迷信、敲詐錢財、賭博吸毒、不務正業的“二流子”的存在，對正常的社會秩序帶來嚴重危害，對政治、財經、軍事和社會風氣來說，也是一種不穩定因素。

第一，每年對“二流子”的救濟是華北各根據地政府財政的一副重擔。根據地政府是人民政府，對生活無著落的游民 （包括“二流子”）不能熟視無睹，每年要發放大量的錢糧救濟他們。“二流子”不但不生產財富，反而耗費大量的財富，這對本來就拮據的華北各根據地政府財政無疑是一副沉重負擔。

第二，“二流子”“頑劣的習慣，他們的懶惰、賭博、詐騙、說謊和偷盜，敗壞了社會的風氣”⑤〔美〕哈里森·福爾曼著、陶岱譯：《北行漫記》，新華出版社，1988年，第72頁。，也是對根據地鄉村正常社會生活秩序和規范的挑戰。如冀西南于莊村懶婆王某某，好吃懶做，淫亂，是家庭不和睦、不積極生產的主要制造者⑥《1945年大生產運動總結參考材料》，河北省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579-1-117-1。。晉察冀邊區二專區某村共169人，即有33個料面鬼 （即大煙鬼——筆者注），每日消耗三四百元以上，3家大戶因吸毒倒塌了，12戶廢敗了，賣掉9個青年媳婦，4個兒女，賣掉和荒了的土地在600畝以上。結果村中一切對敵負擔都落在不吸毒的頭上了，影響到全村的團結，失盜案件不斷發生。一個老太婆家里柜上放著幾升黃米，到茅房走走，回來就不見了。⑦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農業編），南開大學出版社，1984年，第499頁。敵偽的進攻壓榨，農村的破產，不少婦女被迫賣淫，后來發展成風氣，不以賣淫為恥。武鄉某村調查，從敵人建立據點后，娼妓較過去增多5倍，占全村成年婦女的25％⑧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第2輯，第1387頁。。這些都嚴重敗壞了根據地農村的社會風氣，影響了正常的社會生活秩序和規范。

第三，少數生活無著落的“二流子”淪為漢奸、特務、土匪、兵痞或與之相混雜，游離于正常社會秩序之外，部分二流子“有奶便是娘”，容易被日偽漢奸特務所利用，對邊區社會治安和軍事安全造成隱患，而且對中共在鄉村的社會動員和控制力來說，也是一個挑戰。有的“二流子”控制著一部分鄉村政治和意識形態的資源，其中有的是“帶著極濃厚的、保守的、迷信的、封建的與反動的色彩”的秘密結社組織以及幫會組織，如離卦道等。大量“二流子”的存在是一種變數，一種離心力量的基礎，甚至釀成暴動，如1941年10月離卦道對黎城縣政府的武裝進攻。在戰爭環境下，這種變數對中共在鄉村的社會動員和控制力造成嚴重威脅。大量的巫婆神漢，在神權觀念強烈的落后鄉村擁有較大的影響力。“種種因素使得二流子與根據地中共政權之間存在著對鄉村資源的爭奪。在士紳階層對鄉村資源的控制被解決以后，二流子是中共之外的、擁有對鄉村資源一部分控制權的最后堡壘?！雹衢惙f：《中共社會動員的成功經驗》，《湖北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

采取多種措施改造“二流子”

“二流子”雖然是社會閑散人員，但大多數是貧苦老百姓，不同于剝削階層和敵人，如果放任自流，就可能成為敵偽拉攏的對象，所以只能在施以救濟的同時改造他們，使之成為發展生產、支持和堅持抗戰的重要力量。華北各根據地政府從成立時就采取多種措施積極改造“二流子”，在大生產運動中達到高潮，一直延續到抗戰勝利后。

第一，經過調查和群眾評議嚴格劃定“二流子”、半“二流子”和非“二流子”。華北根據地劃分“二流子”的標準，主要從其生活來源看，那些完全無正當職業而靠不良行為如盜竊、偷漢、招賭、販賣違禁物品、拐騙、做巫婆神漢、漢奸等為謀生手段者為“二流子”；有正當職業又兼不良行為為生活手段者為半“二流子”；完全靠正當職業為生活手段，但染有不良嗜好或不良習慣者，即使不勞動，也不能算“二流子”。這樣劃分，針對各人的不同情況，對癥下藥，也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劣根性所在。同時，嚴格“二流子”和非“二流子”的界限，不能隨意給人戴“二流子”的帽子，否則，就可能犯錯誤。在興縣四區某村一個小商人，不懂莊稼事，在兵荒馬亂的戰爭環境下，生意又不好做，在家閑著，并不為非作歹，只因不勞動，就被認為是“二流子”，強制參加變工，嚇得整天東躲西藏。嵐縣五區一個破落地主，只是不勞動，硬被編到變工組里去改造，要他開荒。他因受不了苦而吃大煙自殺了。這些雖然是個別現象，但在群眾中造成不良影響。①《晉綏邊區生產會議材料之九——關于改造二流子》（1946年2月）。

第二，改造“二流子”要從感動說服、思想改造入手?！岸髯印笔桥f社會的產物，是社會問題，就“二流子”本身來說，又是個嚴重的思想問題。因此改造工作必須從思想教育著手，用各種方法，從思想上說服感動，使之真正認識到做“二流子”可恥而回心轉意。也只有從靈魂深處觸動，才能真正改造之，否則就可能舊病復發，半途而廢。井陘井溝村有一個多年的懶漢，1944年大生產運動開始時，勞動英雄印吉子動員他，他翻臉亂罵。印吉子不生氣，仍耐心說服他，天天招呼他，早起勤作。一年下來，他打了12石糧，比1943年多打了一倍。往年總是不夠吃，現在全家5口吃不完。最后他感激印吉子說：“要不是你推動我，我怎也打不了這么多糧食，光景怎么會這樣好！”②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農業編），第442頁。太行區桐灘的一個懶漢，1944年在送糞時，大家吸收他參加互助，他不愿參加，但又借不下毛驢，眼看別人的糞送完了，他才著了急，于是又勸他參加，集中起來一兩天就給他送完了。耕地時他又想退出，但大家先給他耕，于是被感動過來，成了生產的積極分子。③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第2輯，第169頁。興縣二區柳葉村某勞動英雄改造一個“二流子”時，先借給他糧食幫助他，他見有了吃的，依舊不好好勞動，勞動英雄就將他編到自己的變工組里。在地里，其他變工隊員就你一言我一語追問他：“誰讓你當“二流子”？”圍繞這個問題，討論了七八天，最后告訴他：“不是你愿當，是舊社會讓你當?！苯涍^這樣的教育以后，他思想上覺悟，逐漸轉變過來。神府縣二區“二流子”向某，未改造前，老婆要和他離婚，鄉干部和全村群眾苦口婆心進行了四天的勸說，最后他決心痛改前非。④《晉綏邊區生產會議材料之九——關于改造二流子》（1946年2月）。如果將“二流子”簡單地認為是下賤鬼，任憑自己喜怒，隨意處置，是改造不好的。興縣楊家坡合作社改造一個“二流子”，最初干部用實際行動去感動，因其積習太深，好轉了幾天，又變壞了。干部氣得難忍，動鞭子打，發動兒童譏諷，一點也不生效。最后還是用誠懇說服的辦法，才改造過來。⑤《晉綏邊區生產會議材料之九——關于改造二流子》（1946年2月）。

第三，發動群眾，幫助“二流子”解決實際困難，并形成改造“二流子”的強大社會輿論。有的人是由于貧窮沒有生產工具無法生產或無地可耕而淪為“二流子”，要從解決他們的實際困難入手，如幫其解決種子口糧農具等。靈丘王巨村某個懶漢，在1939年因偷盜勞動英雄王海的糧食，怕處分而走了口外。1944年王海捎信把他叫回來，并借給他2匹布、8斗糧，給他調劑土地，拿錢給他做本錢跑運銷，光景好了，他感動得反省自己的過去，所有錯誤都承認，并愿今后什么工作也不落后。①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農業編），第443頁。1945年在晉綏邊區的岢嵐、河曲、保德三縣，為改造2532名“二流子”，群眾代耕土地1140坰（每坰3畝），幫人工1419個，畜工457個，互濟糧35石，互濟款33287元②《晉綏邊區生產會議材料之九——關于改造二流子》（1946年2月）。。如果沒有群眾的照顧和幫助，這樣大數量的“二流子”將無法生產，也無法改造。

在改造過程中，發動群眾，利用報紙、黑板報、懶漢牌、懶婆歌等形式，形成強大的社會輿論，使“二流子”失去存在的社會基礎，杜絕其活動的余地，如破鞋、賭場、賣洋煙、神婆等地方，并有群眾的監督。他們在群眾運動面前無隙可乘，只有改過向善一途可走了?！督夥湃請蟆钒l表社論《改造二流子》，積極推廣延安縣改造“二流子”的經驗，強調“不許再有一個二流子，不讓再有一個勞動力站在生產圈外”③轉引自閻穎：《中共社會動員的成功經驗》，《湖北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督夥湃請蟆愤€曾公開發表依據“信天游”的調式填寫的歌詞《笑話二流子》，并注明是“農村婦女兒童嘲笑二流子唱的”：“雞娃子叫來狗娃子咬，看那二流子過來了，快來看他那球樣子！……好好的莊稼你不種，常年像老鼠鉆地洞。爹娘養你不成材，你又抽洋煙又耍牌。捉定什么吃什么，人家說你是賊掛娃。睡到太陽照屁股，醒來吃上些糠糊糊。吃凈了糧食吃籽籽，二流子你早晚要討吃。有飯給你不勝喂狗，憑什么養你這二流流。你婆姨也恨來你兒也嫌，……不要上我家串門子來，怕你把懶勁串進來。二流子你長得也像個人兒，為甚不好好的過年景兒？二流子二流子快回頭，勞動起來甚也不愁?！雹苻D引自朱鴻召：《改造二流子》，《上海文學》1999年第5期。

龍華勞動英雄葛存同志所在村，出黑板報表揚好的批評差的。許多“二流子”都是受黑板報影響改造過來的。有個懶婆品行不好，開過幾次斗爭會也改不過來，葛存讓干部領導她參加生產，表現很努力，就馬上登黑板報表揚，村公所還給她獎金，并拿這個例子去動員其他婦女，“誰誰參加了生產，得了獎，你們還不努力？”個個婦女都不服氣，就更加油來干，村里的人們于是說：“有毛病的在墻上改正過來了，比罰可效力大?！雹菸汉赀\：《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農業編），第442～443頁。道蓬庵農村劇團曾排演新劇《二流子轉變》，演出后感動了“二流子”李某，后來他轉變得很好，團員們高興地說：“演新戲就是辦事??！”附近各村知道他們會演《二流子轉變》，都來邀請演出。⑥韓曉莉：《戰爭話語下的草根文化——論抗戰時期山西革命根據地的民間小戲》，《近代史研究》2006年第6期。涉縣嶺底村某個大懶漢改造之后，把自己的身世編成板話來勸別人，這個板話傳遍涉縣六區，這樣轉變了8個懶漢。⑦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第2輯，第111頁。

第四，對已經改造了的積習很深的“二流子”還要有專人領導管束，堅持不懈，經常規勸檢查，鞏固改造成果。許多地方將“二流子”集中起來改造到一定程度后，分散開來，沒有人管，于是個別的又恢復舊態。興縣某村一個“二流子”，1944年改造好了，選為縣的勞動英雄，到冬天大吃二喝，1945年一出年就沒吃的了⑧《晉綏邊區生產會議材料之九——關于改造二流子》（1946年2月）。。針對這種情況，晉綏邊區神府縣直屬鄉要求“二流子”找保人，并由“二流子”自動在群眾中宣布紀律：“如不改正，罰給抗工屬做幾天營生或砍若干斤柴?！蓖瑫r對保人進行教育，效果很大。負責領導管束的人多是當地勞動英雄或積極分子，他們盡了很大力量，犧牲了自己的利益，堅持不懈、誠懇耐心地改造這些“二流子”。晉綏邊區勞動英雄溫象栓改造一名“二流子”，堅持了將近三年的時間，到1946年，溫象栓被提拔為縣干部，這名“二流子”已經可以代替他領導全村的變工隊⑨《晉綏邊區生產會議材料之九——關于改造二流子》（1946年2月）。。

“二流子”改造成績顯著，社會意義深遠

第一，“二流子”改造提供了大量勞動力，推動了華北根據地的大生產運動。

在華北敵后抗日根據地，青壯年參軍、戰爭傷亡、日軍的抓夫和掠奪造成了根據地農村勞動力的嚴重缺乏。一邊是因缺乏勞動力而造成大片良田荒蕪，無人耕種，糧食短缺；另一邊是相當數量無所事事的“二流子”在耗費大量的糧食。這樣，華北各根據地政府在大生產運動中通過改造“二流子”，增加勞動力，促進生產發展。以大生產運動推動“二流子”改造，又以“二流子”改造促進大生產運動，把二者緊密結合起來，取得了顯著成績。大量的“二流子”改掉了過去游手好閑、好吃懶做、不勞而獲的惡習，成了自食其力的新人，有的還成為邊區的勞動英雄或積極分子。據晉綏邊區1943年統計 （缺三分區），原有“二流子”10013名，經過改造的有6803名，占總數的68％。1945年各地又繼承前年的成績，繼續進行改造。據1945年春季檢查興縣、神府、嵐縣 （兩個區）、岢嵐、保德、河曲、神池 （兩個區）、忻縣（11個行政村）、寧武等縣不完全統計，共有“二流子”4614名，經過改造的有3389名，占總數的86％。①《晉綏邊區生產會議材料之九——關于改造二流子》（1946年2月）。1944年太行區改造懶漢成績顯著，據10個縣統計，超過60％的“二流子”已經成為自食其力、發展生產的勞動力了。

表1 1944年太行區10個縣改造懶漢統計表（1945年5月30日）② 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第2輯，第291頁。

大量“二流子”改造后，由潛在的勞動力轉化為現實的勞動力，彌補了根據地農村勞動力的不足。他們不但不再需要政府的救濟，大大減輕了政府的財政負擔，而且創造了大量的物質財富。晉察冀邊區壽榆縣邵文村，全村169人，即有33個料面鬼，每日消耗三四百元，村長、中隊長、指導員都吸毒，貪污腐化，壓迫群眾。1944年大生產運動開始后，在群眾幫助下，沒有一個偷懶。據不完整統計，9個料面鬼，1943年種地面積264畝，產糧92石6斗，統累稅負擔72分5，短吃的27人 （家庭人口在內）；1944年種地面積273畝，產糧165石，統累稅負擔72分95，平均每人增產糧食9石多。③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察冀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農業編），第499～501頁。太行區土溝村一個懶漢改造后，以兩年的工資作價典2畝地，1943年冬天開了7畝荒，把房賣掉，準備好春荒糧食，又買了1畝半麥地，半年光景，有了11畝8分地 （麥地有2畝半），又種上半畝春菜?，F在 （1944年）仍舊腳不連地的到處找荒地開，今年 （1944年）他能收1石2斗麥子 （大石），15石谷子，夠他父子兩人過3年的光景。④魏宏運：《抗日戰爭時期晉冀魯豫邊區財政經濟史資料選編》第2輯，第143頁。

第二，“二流子”改造促進了華北根據地社會教育的發展，凈化了社會風氣。

中共在根據地進行社會改造時非常注重社會教育，這場社會教育運動以掃盲教育和政治教育為核心，其目標是：“1、消滅文盲，提高大眾政治文化水平。2、提高大眾民族覺悟，動員群眾參加抗戰。3、提高大眾民主思想，使群眾獲得運用民主的能力與習慣。4、增進大眾日常生活和戰時的知識。”⑤《陜甘寧邊區教育資料》（5）《教育方針政策部分》（上），教育科學出版社，1981年，第134頁。也就是掃除文盲，以提高民眾的革命意識、民族意識和社會意識。根據這一目標，這場社會教育運動的主要內容分為兩個方面：其一是改變華北根據地的封建、文盲、迷信和不衛生的狀況。其二是政治教育，提高廣大民眾的抗日覺悟，調動其抗日積極性。華北各根據地政府開展了一系列的運動，包括掃盲運動、醫藥衛生運動、“二流子”改造運動、反巫神迷信運動等，宣傳科學文化知識，改善民眾生活習慣，力圖改變這種落后的狀況。通過社會教育，使得根據地民眾接受中國共產黨的意識形態、革命意識，使民眾了解中共的奮斗目標、各項政策，也使民眾信任中共政權，激發群眾的政治參與意識?！皶x察冀的人民，由于教育工作普遍深入艱苦的進行，已認識了世界，認識了中國，認識了抗戰，而且還認識了他們自己，了解了自己的力量?！雹倮罟珮悖骸度A北敵后——晉察冀》，三聯書店，1979年，第141頁。離石有個女“二流子”在政府的幫助和教育下，要求參加民兵，并動員婦女練兵。她每天上冬學，聽報上的消息，在冬學中還訂出了全年的生產計劃。

貧窮、落后、愚昧、迷信正是“二流子”產生的社會根源。反巫神運動和巫神坦白運動直接針對一些以迷信、詐騙、巫神等為業的“二流子”，是一種治標；而掃盲、加強科學文化知識和醫藥衛生知識的教育，則在某種程度上是從源頭進行阻斷。大量“二流子”被改造后，破除迷信，學到了生產本領，學習科學文化知識和醫藥衛生知識，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文盲狀態，提高了其素質，使他們對于全民族的抗戰有了全新的覺悟，明白了當時重要的政治問題，明白了為什么要打日本的道理，從而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華北根據地社會教育的發展。

“二流子”改造也凈化了華北根據地的社會風氣。巫婆神漢的坦白，用現身說法破除了迷信，很多人不再相信“蝗蟲是神蟲，打不得”了；不再相信“龍王”，而是積極興修水利，灌溉農田了。破鞋淫婦的轉變，提高了民眾的道德水準，促進了家庭和睦?！岸髯印钡母脑?，大大減少了賭博、串門子、招野漢、偷竊財物、好吃懶做、撥弄是非、宣傳迷信等不良現象，促進了社會安定。更重要的是，在邊區形成了“當二流子可恥，好吃懶做被看做是可恥，勤勞致富光榮”的價值觀念，直接推動了邊區的大生產運動。

第三，“二流子”改造促進了中共鄉村社會動員。

“社會動員，指有目的地引導社會成員積極參與重大社會活動的過程?！雹趨侵颐瘢骸稘u進模式與有效發展——中國現代化研究》，東方出版社，1999年，第184頁。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中共提出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主張，“組織千千萬萬的民眾，調動浩浩蕩蕩的革命軍”，是戰勝日本帝國主義的唯一途徑。動員民眾是抗戰的中心環節，也是解決戰時政治、經濟和安全等問題的中心環節。在華北根據地，中共通過多種途徑和方法動員鄉村的一切資源，經過縱深的政權組織網絡，把黨的基層組織一直延伸到村支部，政權的基層組織也一直延伸到村公所，把廣大民眾團結在一個嚴密的組織系統中。在政權組織系統內，根據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策略方針，吸納一切贊成抗日的人民大眾，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同時，為了有效組織和動員民眾，從邊區到鄉、村建立了各種類型的群眾組織，如婦救會、青救會、自衛軍、兒童團等等，各種民間政治、經濟、文化組織遍布華北根據地各個鄉村，相互交錯，把鄉村所有民眾都包含在內，形成了一個完整的組織系統。在這一系統內，廣大人民群眾既是被動員的對象，也是動員他人的動員者。通過這種徹底的動員，把一向被人視為一盤散沙的中國民眾特別是農民組織成一個抗日的團體，黨的各種政策在民眾的政治、經濟、文化生活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使中共逐漸實現了對鄉村社會資源的全面控制。

農民是生產和抗戰的主力軍。在大生產運動和社會教育運動中，通過改造“二流子”這個具體環節，使大部分“二流子”回歸到生產和抗戰隊伍中來，他們有的直接參加八路軍，有的用現身說法揭露巫婆神漢的騙人伎倆、賭博吸毒的嚴重危害，大多數在大生產運動中大顯身手，并影響和帶動其他“二流子”的改造，等等。這些都大大增強了民眾發展生產、戰勝災荒、抗戰必勝的信念和力量，消除了隱藏著的對革命秩序的現實的或潛在的威脅，堵塞了敵偽特務漢奸利用“二流子”破壞根據地的漏洞，改造了區鄉村基層組織政權。這樣，中共對鄉村動員、組織和控制深入到了鄉村民眾的政治活動、生產組織方式和社會生活模式，實現了對鄉村的徹底動員。

綜上所述，在抗戰時期，華北各根據地政府和人民采取多種措施改造“二流子”，取得了良好效果，其社會意義深遠，增強了中共在經濟、政治和意識形態等方面的領導地位，動員了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生產和抗戰中去，乞丐、妓女、巫婆、小偷、賭徒、酒鬼、煙鬼大大減少，在某些地區甚至絕跡了。毛澤東評價“二流子”改造運動“是布爾什維克的好經驗，動員二流子參加生產，不但增加了勞動力，而且消滅了壞人壞事，取得了人民的擁護，鞏固了社會的安寧”①彭明：《中國現代史資料選輯》第5輯 （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530頁。。《解放日報》發表社論總結說，“幾年來我們不僅進行了經濟、政治、文化各方面的改造和建設，而且還進行了‘人’的改造和建設。舊社會遺留給我們的渣滓——‘二流子’，大部分都改換了原來的面貌，變成健康勤勞的農民?！雹凇陡脑於髯印?，《解放日報》1943年2月24日。當新人的品質成為風氣時尚，一個地區或一個民族、國家就可以達到高度的統一，并進而實現對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資源的最全面最深入的開發和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