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富津教授治療便秘驗案舉隅

胡曉陽，李冀

(黑龍江中醫藥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40)

段富津教授為我國著名中醫學專家，方劑學家，全國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指導老師，黑龍江省名老中醫，擅長治療內、婦、兒科各種疑難病癥。現將其治療便秘的驗案五則介紹如下，以示段富津教授的臨證思路和辨證方法。

便秘以排便困難，便質干燥堅硬，秘結不通，排便次數減少或排便間隔時間延長為主要臨床表現。現代醫學的習慣性便秘，腸神經官能癥，各種原因引起的腸粘膜應激能力減弱而出現的便秘，或因直腸、肛門疾病及藥物作用等出現的便秘，均屬本病的范疇。

便秘一證，雖病在大腸，然與其它臟腑亦有密切關系。肺為華蓋，主一身之氣，與大腸相表里，肺氣的宣發肅降直接關系到大腸的傳導;心為五臟六腑之大主，主血脈，大腸的排泄作用依賴于心血的濡養灌溉;脾胃為氣血生化之源，氣機升降之樞機，為胃行其津液，胃燥則腸枯，致大便燥結;肝主疏泄，性喜條達，糟粕的正常排泄與肝膽的樞機攸攸相關;腎為先天之本，內寓元陰元陽，司二便，主五液，大腸的傳導依賴于腎的開闔。

便秘之治，應審證求因，辨明虛實寒熱。便秘初患，多屬實屬熱，病久則虛實兼夾。依據六腑以降為順，以通為用之訓，實秘宜祛邪通便，虛秘宜補或攻補兼施。

1 瀉熱通便，抽掣釜底之薪

大腸者，傳導之官，瀉而不藏，實而不滿，氣行則降，津潤則通，糟粕得行。若外邪入里化熱，或嗜食辛辣、厚味肥甘，恣飲烈酒，過服溫熱之藥，七情郁而化火，致火熱與燥屎相結，阻塞腸道，腑氣不通;或大腸積熱，耗傷津液，腸道干澀，而致便秘。

病例1:韓某某，男，25歲，2005年10月30日初診。患者于1周前，因感冒而出現惡寒發熱，咽痛，咳嗽等癥，經過靜脈滴注抗生素治療，雖熱退，但1周未大便，痛苦不堪，咽仍痛，遂來就診。現大便1周未行，脘腹脹滿，咽痛，微咳，頭痛，口渴喜冷飲，舌紅苔黃，脈數。辨證為肺熱下移大腸，燥熱內結不行。治以瀉熱通便，清上泄下。方用涼膈散加減。

處方:大黃15g(后下)，芒硝10g(烊化)，厚樸15g，連翹 15g，梔子 15g，桔梗 15g，黃芩 15g，生甘草15g，水煎服。

11月3日二診:服上方4劑，大便每日1次，時干，頭不痛，咽痛明顯好轉，舌略紅，苔薄色微黃，脈滑略數。火熱之邪易傷陰液，上方加玄參20g，以養陰潤腸通便，兼清熱解毒利咽，去芒硝，大黃減少5g，以防苦寒太過傷中。

服上方5劑，大便正常，其余諸癥亦除，舌脈正常，臨床治愈。

按語:本例為熱秘。外邪襲肺，郁而化熱，下傳大腸，燥熱在腑，氣機不暢，壅塞不通，而致便秘。《中藏經》云:“肺病不已，則傳入大腸，手陽明是其經也。寒則泄，熱則結，……又實熱證脹滿而大便不通也。”燥熱內結，氣機不暢，腑氣不通，則便秘，腹脹。火熱炎上，則咽痛，微咳，頭痛，口渴喜冷飲。舌紅苔黃，脈數亦為燥熱之象。治以涼膈散加減。方中連翹、梔子、黃芩清泄上焦郁熱;桔梗利肺止咳，具啟上通下之意。大黃、芒硝、厚樸通便導滯，蕩熱于中，使實邪由下而去。生甘草清熱解毒利咽，調藥和中，且緩硝、黃之峻。諸藥相伍，則上竅得通，下竅自開，即:“開降上焦肺氣，上竅開泄，下竅自通”。

2 調氣行滯，疏通郁閉之結

大腸主通降，以氣為用。傳導必須依賴通降，通降是傳導的前提。肺主肅降，肝主升發，協調升降，為氣機升降之通道;脾胃則為升降之樞機，且大腸“受事于脾胃”，脾氣升則胃能降，胃氣降則腑氣通。外邪犯肺，情志不遂，思慮過度，久坐少動，清氣不升，濁氣不降，腑氣不通，糟粕內停，而致便秘。糟粕不行，食滯腸胃，阻遏氣機，而加重便秘。

病例2:潘某某，女，29歲，2002年1月3日初診。患者半年前，因瑣事與家人爭吵，而后出現大便3、4日1行，伴有腹脹等癥，服通便藥物可緩解，停藥后癥狀如故。近2月便秘加重，遂來就診。現癥大便1周1次，不甚干結，排便不爽，脘腹脹滿，右脅痛，煩躁易怒，食少，經前乳房脹痛，月經正常，苔白略膩，脈弦。辨證為肝氣郁滯，腑氣不通。治以行氣導滯，通便止痛。方用木香承氣湯合柴胡疏肝散加減。

處方:木香 10g，檳榔 15g，萊菔子 15g，陳皮 15g，厚樸15g，川芎 15g，枳殼 15g，柴胡 15g，當歸 20g，水煎服。

1月8日二診:服上方5劑，大便二日1行，排便較前明顯通暢，唯右脅仍痛，苔白，脈略弦。氣為血之帥，氣行則血行，氣滯則血行不暢，在上方中加入延胡索15g，以行氣活血止痛。

1月15日三診:服上方7劑，大便每日1次，便質正常，偶有排便不爽，右脅痛明顯好轉，唯食欲無明顯改善。上方加入炒麥芽20g，以消食和中，疏肝解郁。

1月22日四診:服上方后，諸疾皆瘳。隨訪3年未復發。

按語:本例為氣秘。因情志不遂，木失條達，肝失疏泄，肝氣郁滯，氣機不暢，腑氣不通所致便秘。《金匱要略淺注補正》曰:“肝主疏泄大便，肝氣既逆，則不疏泄，故大便難。”氣機郁滯，腑氣不通，則便秘，大便不爽;肝氣郁滯，經脈不利，則脘腹脹滿，右脅痛，煩躁易怒，經前乳房脹痛;肝氣犯胃，胃失和降，則食少;脈弦亦為氣滯之證。《證治匯補·秘結》云:“氣滯者疏導之”。選用木香承氣湯合柴胡疏肝散加減。方中木香、檳榔、厚樸、萊菔子行氣導滯，消食通便除脹滿。川芎、陳皮、柴胡、枳殼疏肝解郁，行氣止痛，助木香、檳榔、厚樸行氣導滯。當歸養血潤腸，補肝體，防止辛散太過。

3 滋養營血，濡潤腸道之燥

“血主濡之”，臟腑、五官、九竅、四肢、百骸無一不是在血的濡養下而發揮作用的，大腸的傳導之職亦離不開血液的營養灌溉，且“大便是濁道屬血”(《血證論》)。稟賦不足，脾胃虛弱，思慮過度，久病不愈及各種傷血，以致血虛津少，腸腑失濡;且氣血互根，血為氣母，血衰則氣少，推動無力，魄門難啟，糟粕不行而成便秘。

病例3:王某某，女，31歲，2004年3月1日初診。4年前，患者行剖宮術產下一男嬰，繼而出現大便秘結，口服通便藥物初期有效，后期無效，多方醫治，效果不佳。現患者4、5日大便1次，便如羊屎，排出不暢，時頭暈目眩，心悸，易疲勞，月經量少，腰痠，唇色淡，舌質淡，苔薄白，脈細弱。辨證為營血虧虛，腸失濡潤。治宜養血益精，潤腸通便。方用四物湯加減。

處方:熟地黃25g，當歸20g，火麻仁20g，黑芝麻20g，黃芪 25g，枳殼 15g，肉蓯蓉 30g，枸杞子 20g，川芎10g。

3月8日二診:服上方7劑，大便略有緩解，便質仍干，舌質淡，苔薄白，脈細弱。養血之力不足，上方肉蓯蓉再加10g，加制何首烏20g，以養血潤腸通便。

3月15日三診:服上方后，大便2日1次，排便明顯改善，唯時有眠差。陰血不足，心失所養，上方加炒酸棗仁20g、柏子仁20g，以養心安神，潤腸通便。

3月22日四診:上方服后，大便每日1次，便質略干，睡眠正常，唯仍感疲勞，舌略淡，苔薄白，脈緩而略弱。血為氣之母，血衰則氣少，上方黃芪再加10g，以增益氣之力。

3月29日五診:服上方后，大便正常，其余諸癥亦除，舌質正常，脈緩。上方續服7劑，以善其后。2年內未復發。

按語:本例為因產傷血，血液虧虛，腸失濡養，而成便秘。《濟生方》云:“更有發汗利小便，及婦人新產亡血，徒耗津液，往往皆令人秘結。”血虛津少，腸腑失濡，則4、5日大便1次，便如羊屎，排出不暢;血虛腦髓失養，則頭暈目眩;血虛心失所養，則心悸;血液不足，經血乏源，則月經量少;精血同源，血虧則精衰，腎虛則腰痠;血為氣之母，血衰則氣少，氣虛形虛，則易疲勞;舌脈亦為血虛之象。《外科發揮》云:“脈澀而秘者，屬血少，宜養血”。用四物湯化裁。方中以熟地黃、當歸、川芎養血和血。火麻仁、黑芝麻養血潤腸通便。肉蓯蓉潤腸通便，溫補腎陽;枸杞滋補腎陰、養血。二者合用以補腎虛。黃芪補氣生血，使氣旺則血生。枳殼行氣寬暢，且使補而不滯。一診效果不著，乃養血通便之力不足，故加重肉蓯蓉之量及加入何首烏以養血。

4 滋陰增液，濟澍旱川之舟

大腸以津液為體，津液充足，滋養腸道，傳導糟粕，大便自行。《素問》云:“平居之人，互藏之氣貴乎平順，陰陽二氣貴乎不偏，然后津液流通，腸胃益潤，則傳送如矣。”外感熱邪，思慮過度，氣郁化火，脾胃虛弱，久吐久泄，勞倦太過，房事不節，年老體弱，久病不愈，均可致陰液虧虛，腸失滋養，無水行舟，而成便秘。

病例4:趙某某，男，31歲，2004年8月2日初診。3年前，患者因從事夜班工作，作息時間不定，而出現大便不規律。口服藥物可緩解，但常反復發作。1年前，便秘癥狀加重，雖因此調換白班工作，并服通便藥物亦罔效。現患者4、5日大便1次，便質干結，排出困難，眠差，心煩，時心悸，舌紅少苔，脈細數。辨證為陰液耗傷，腸失滋潤，心失所養。治宜滋陰潤腸，養陰寧心。方用天王補心丹加減。

處方:生地黃 25g，玄參 20g，麥門冬 20g，當歸20g，炒酸棗仁 20g，柏子仁 20g，丹參 20g，沙參 15g，知母15g。

8月9日二診:服上方7劑，便秘癥狀緩解，舌略紅少苔，脈細略數。效不更方，守上方繼投7劑。

8月17日三診:上方服后，大便2日1次，排便明顯改善，便質略干，心悸消失，眠可，唯舌尖糜爛，舌微紅薄苔，脈細略數。經云:“諸痛癢瘡，皆屬于心”，上方加瘡家圣藥之連翹以清心熱，療瘡毒。

8月26日四診:大便每日1行，排便通暢，便質時略干，口糜消，舌不紅，薄白苔，脈不細。上方去連翹，玄參減少5g，以防寒涼太過。上方服后，諸恙皆瘳。隨訪1年未復發。

按語:本例為夜不得寐，暗耗陰液，失于滋養，而成便秘。《東垣十書》曰:“若饑餓失節，勞累過度，……耗散真陰，津液虧少，故大便結燥。”陰液虧虛，腸失滋養，則4、5日大便1次，便質干結，排出困難;陰液虧虛，心失所養，則失眠，心悸;陰虛生內熱，則心煩;舌紅少苔，脈細數亦為陰虛有熱之證。《景岳全書》云:“治陰虛而陰結者，但壯其水，則涇渭自通”。方中生地黃、玄參、麥門冬滋陰增液，潤腸清熱;當歸補血潤腸;炒酸棗仁、柏子仁養心安神，柏子仁尚能潤腸;丹參清心活血安神，且使之補而不滯;沙參、知母滋陰清熱除煩。

5 溫潤通便，和煦傳導之職

大腸的傳導須陽氣的推動，如《石室秘錄》曰:“大腸得命門而傳導，……無不借命門之火以溫養之也。”過食生冷，寒涼傷中，年老體弱，久病不愈，稟賦不足，致脾陽虛弱，腎陽不足，命門火衰，溫煦無權，不能化生津液，滋潤腸道，則陰寒內結，傳導失利，糟粕難出，而成便秘。

病例5:閻某某，男，65歲，2001年3月27日初診。1年前，患者出現排便間隔時間延長，口服果導片，初時癥狀可緩解，后期罔效。現患者4、5日排便1次，便干，便下不暢，小便略多，腰膝痠軟，舌淡苔白，脈沉。辨證為腎陽不足，開合失司。治以溫腎益精，潤腸通便。方用濟川煎加減。

處方:肉蓯蓉 50g，懷牛膝 15g，澤瀉 15g，枳殼15g，當歸 20g，黑芝麻 20g，火麻仁 20g，炙甘草 15g，水煎服。

4月3日二診:服上方7劑，便秘癥狀緩解，舌淡苔白，脈沉。清陽得升，則濁陰自降，上方加升麻10g，以升發清陽。

4月10日三診:上方服后，大便每日1次，但不爽，腹微脹。糟粕不行，飲食易滯，阻遏氣機，上方加萊菔子15g，以行氣導滯，消食通便。

4月17日四診:服上方后，大便每日1次，排便明顯通暢，便質時干，腰仍痠，舌略淡苔薄白，脈沉。《素問次注》云:“無陰則陽無以生”，上方加枸杞20g，以滋補腎陰通便，取陰中求陽之意。

上方服后，大便正常，腰不痠，余癥基本消失，遂停藥。隨訪2年未復發。

按語:本例為年老體虛，腎陽不足，而致便秘。《辨證錄·大便秘結門》云:“倘腎中無火，則大腸何以傳化水谷哉”。腎陽不足，開合失司，則大便秘結，小便多;腎虛精虧，腸失濡潤，則便干;腎虛，則腰膝痠軟;舌淡苔白，脈沉亦為腎虛之象。《蘭室秘藏》曰:“治法云:腎惡燥，急食辛以潤之，結者散之。如少陰不得大便，以辛潤之”。選用濟川煎加減。方中肉蓯蓉、懷牛膝溫腎益精，暖腰膝潤腸通便。當歸、黑芝麻、火麻仁養血潤腸通便，又助肉蓯蓉以補腎虛。枳殼寬腸下氣以助通便。澤瀉利濕泄濁，入腎補虛，配合枳殼，使濁陰降則大便通。炙甘草調和諸藥。酌加升發清陽之升麻，與枳殼相伍，一升一降，使清氣升濁氣降，大便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