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溫暖的影子

陳曉輝

白色粉筆頭從老班手中拋出，在空中優(yōu)美地劃出一道弧線后，精準地落在酣睡的凌少楓頭上。我們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老班不僅上課能使用催眠之術(shù)，原來擲東西也是百發(fā)百中。這可真是一個“傳說”。吃驚之余，我們開始為凌少楓的命運擔憂。

誰知凌少楓右手一揮，呈45度角，然后喊了句：“誰啊?別煩我。”

老班怒了，徑直走下講臺，狠狠抓起他的耳朵，怒斥道：“你說什么?”

凌少楓如夢初醒，邊捂住耳根，邊喊著疼痛說：“老——老師，怎么是你啊?”

全班又是一陣猛笑，我也是捧腹不已，他真是太可愛了。可一笑完，一朵陰云浮上臉頰：前天老班剛頒下嚴令，為了整頓課堂秩序，以后哪堂課有人犯錯誤，課代表也難逃其咎。

果然，當天放學，我與凌少楓一起被罰拖地、擦黑板。等這些自省工作全部做完，已經(jīng)是晚上7點半，最后一班公交車都沒了，我倆只得啟動久違了的11路——步行。

凌少楓點頭哈腰地向我道歉，說昨晚游戲玩得實在太晚了，競一直昏睡到老班的課上。我望著他那肥大的掛著破洞的牛仔褲。一雙N年沒洗的板鞋，不禁望路興嘆：“本公主碰上你這個邋遢外加愚笨大王，以后可是學途多舛啊。”

也許是凌少楓意識到自己拖累了我這個“乖乖生”挨罰，受到良心的強烈譴責，從那以后，他開始對我展開狂轟濫炸式的道歉：上課寫紙條，寫上一整張對不起。下課像只蜜蜂一般在我耳邊嗡來嗡去，甚至煽動他的那幫兄弟來跟我致歉。我無可奈何，最后向他妥協(xié)求饒：“我接受你那‘誠摯的道歉。”

“Yes!”凌少楓握拳做了個長腳射門的成就姿勢，然后用狡黠的眼神望著我：“晚上請你吃燒烤。”還沒等我答應，他就馬上接著說：“謝謝小菲‘童鞋。就這么定了。”

天啊，這個人無可救藥!

放學鈴聲一響，凌少楓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出教室，等我收拾好書包，走出教學樓時，凌少楓已經(jīng)騎著他那藍色“寶馬”等在樓梯口，伸手作恭迎狀：“課代表大人。請上車。”話畢。快速將“坐騎”調(diào)了頭，可因重心不穩(wěn)，來了個人仰馬翻。我撲哧一笑。看他傻乎乎的樣子，什么埋怨都沒了。

我坐在后座上，聽凌少楓哼著饒舌曲子，風從耳邊親昵而過，舒緩。晚霞映紅了半邊天，校園里的花花草草也似乎變得格外清新，朝我擠擠眼，努努眉，一片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景象。

那一晚，我們本著不浪費國家糧食的精神，“消滅”了所點的一切小吃。直到囊中羞澀為止。后又挺著肚子舉著可樂瓶大喊著“干杯萬歲，凌少楓萬歲，自由萬歲”，那酣暢淋漓勁兒自不用說。

之后，我就經(jīng)常跟著凌少楓去燒烤一條街溜達，用他的話來說，哪怕只聞一聞那燒烤味，也覺得神清氣爽啊。

班級里那些“八卦大姐”將我與凌少楓的故事傳得沸沸揚揚，唯美、憂傷、浪漫等各種版本都有。每到放學時候，她們便會沖我齊聲喊：“小菲，你家楓楓喊你回家吃燒烤。”

而凌少楓每每聽到這樣的話，就會咧著嘴急忙解釋：“別，別，大家可別陷害我，小菲同學是我兄弟。”

聽到“兄弟”二字，我原本那笑靨如花的臉上，卻掠過一道憂傷。

漸漸地，我也開始穿DⅣ衣服，戴手鏈，留短碎發(fā)，并在一段時間里非常喜歡別人稱我為“假小子”。而凌少楓也常跟我勾肩搭背，見人便夸：我們課代表的學習能力果然不是“蓋”的。

原本以為。日子可以一直這樣簡單得快樂下去，哪怕只做凌少楓的兄弟。

可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老班如一把鋒剩無比的倚天劍。企圖斬斷我們的“兄弟情”。他多次斥責我無l心學習，是“早戀”危險分子，而我那飛流直下的成績便是最好的證據(jù)。后在“黃牌警告”失效的情況下，校方找來了雙方家長，一時間三方劍拔弩張，矛頭直指我和凌少楓。“三方會談”結(jié)束后，立下公約，不準我與凌少楓再有任何往來。凌少楓轉(zhuǎn)到了其他學校，我這個課代表也光榮“下崗”了。

凌少楓曾說。我們的友誼如流水，抽刀斷水水更流。可是如今。哎，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卻是很骨感。凌少楓離開教室的那天，我哭得稀里嘩啦，不忍心和他說句再見。而他卻走走停停探個腦袋回頭朝我笑：“等著哥，小菲，我胡漢三總有一天會再殺回來的，18年后仍是一條好漢!”

凌少楓離開后，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醉生夢死一般，成績?nèi)允侨缂眲∠碌墓墒校钊顺顟]不堪。

我在百度貼吧里建了一個“逆楓”吧，喻指玩世不恭的他。一日清晨，我打開貼吧，里面突然有了新的回復，注冊名叫凌少楓。我驚喜萬分。忙問他近況如何，胖了還瘦了。是否有時間出來見面，兄弟十分掛念如此等等。他的回復很平靜，不再是滿口江湖氣，而是禮儀穩(wěn)重，說他在父母的開導下，幡然悔悟。準備徹底改變，潛心讀書，考上市重點高中。他說，我們都是好孩子。

我們都是好孩子。一行字瞬間擊中我的l心，我發(fā)誓，一定要努力考上他理想中的那所高中，再續(xù)割舍不斷的“兄弟情”。

煥然一新的我，異常努力。終以全校第三的成績考入那所重點高中。高興之余，忙去貼吧問凌少楓考得如何。可是，自那以后，不論我留多少言，每天守著一臺電腦，他始終沒有再出現(xiàn)，新的學校里也沒有凌少楓這個人。

繽紛一夢終破碎，是上帝在和我開玩笑嗎?

后來，和初中同學一起回母校看望老師，老班一改當年“兇殘”面目，刻意找我聊天。與他交流后才知道，原來當年是凌少楓自己懇請老班想辦法對我和他進行“分離瓦解”，理由是他不想我因他而改變自已。影響學業(yè)。只有徹底的“斷”。才能“絕境重生”。

我依稀記得凌少楓說過的類似的話：“一個人壞是可惡，影響另一個人變壞是罪過，我可不想耽誤你大好學途，丫頭。”那也是我第一次在他桀驁的眼眸里看到晶瑩的淚光。

一個人反復逛燒烤一條街，想起貼吧里他對我的善意鼓勵，幕幕往事不斷浮現(xiàn)，我開始發(fā)了瘋地滿城找尋他。皇天不負有心人，終從一同學那要得他的上學地址，那是一所很普通的中學。

陽光在地面上投下我班駁的影子，我突然覺得這影子便是凌少櫥—一黑暗中，它是我的內(nèi)心。給我力量；光芒照耀時，我成了鮮花與掌聲的主角，而它卻顯得很卑微，默默地與我保持距離。只是，不論何時，它永遠都關(guān)注著我。

提筆給他寫了封掛號信：我希望兩年后你能在××大學里，一如既往地搭著我的肩膀，向新來的同學介紹說。我最好的兄弟——莊妍菲。而我，會在心里輕聲對你說。你是我最最溫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