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面具

朋友請客，席間談到他從政多年的父親：“我最記得小學(xué)時候逃學(xué)，被我爸爸抓到，他本來要打我，卻又舉起手不打了，對我說‘你大了！不打了！自己想！’還有初中時，有一天跟爸爸同車出去，下大雨，我說我討厭下雨，我爸爸就說：‘農(nóng)民需要雨。’最后一次是他臨終，把我叫到床前說：‘你大了！我不操心你了。’然后，他就去世了。”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眼睛閃著亮，低低的好像自言自語地說：“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父親很少對孩子說話。跟他在同一屋檐下近二十年，好像只聽他說過那么幾句話。”

我在陽臺上澆花，看見老人中心的車子停在門口，岳父先下車，站在車邊等著，伸手牽岳母下來。

爸爸現(xiàn)在會牽媽媽了。我回房對太太說。

“他本來就會牽。”太太回答。

可是上次去老幺家，下樓，岳母沒處扶，顫悠悠的，他為什么沒牽？還是我發(fā)現(xiàn)，趕過去牽的。

“因為那天兩個女兒、女婿都在。”

哦！他是等我們?nèi)俊?/p>

“不！當著你們，他不好意思牽，覺得肉麻。”

一個老同學(xué)打電話給我，說他的老父去世了。

“去世了也好！他去世了，我才不恨他。”老同學(xué)在那頭淡淡地說：“年輕時候出門，他總走在前面，也不管我媽懷著一個、抱著一個、拉著一個，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后面。后來他老了，又總是走在最后面，由我媽扶著，一步一步蹭。可他還是脾氣壞，動不動就吼我媽。今年初，我媽腦溢血去世了，他半滴眼淚都沒掉，但是從此不說話，也不怎么吃，總一個人坐在黑黑的屋里。沒多久，他也去世了。”

“我真不知道我爸這輩子有沒有愛過我媽。”老同學(xué)嘆口氣，“直到我媽去世后這半年，看他的樣子，我才知道，他很愛！”

想起近三十年前的一位同事，找人批“紫微斗數(shù)”拿回來給大家看。

一張紙上寫得密密麻麻，只記得其中有兩句：“外人都愛他，但是他不愛外人；家人都不愛他，但是他愛家人。”

“寫得莫名其妙嘛！”大家都罵。

卻見他歪著頭沉吟了一下說：“其實講得沒錯！因為我對外人很客氣，從來不好意思拒絕人，雖然心里一百個不愿意，但都隱藏著，所以外人都愛我。也就因為我在外面幫助別人，已經(jīng)累死了，回家筋疲力竭，脾氣壞，又因為是自己人，不掩飾，所以家人都躲著我。他們卻不想想，我在外面強顏歡笑是為了讓事業(yè)成功，養(yǎng)好一家人。”

他們像是戴了面具，把情藏在后面；家人像是老鼠，甚至聽到爸爸的腳步，孩子就往屋里躲。

問題是，男人真沒情嗎？他的心真硬嗎？他不流淚，因為流淚會看不清敵人；他殺敵，是為了保衛(wèi)家；他多半比太太早死，留下的是他打拼的成果和傷病的身軀。男人真是強者嗎？抑或他們只是戴著面具的可憐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