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常智奇
辛娟:
你好!你新近出版的長篇小說《月亮背面》(《河南文藝出版社》2010年1月版)看過了。這是繼你的《場面》、《底牌》兩部長篇小說后又一部社會問題小說。你的社會問題小說是在表現情感中表達社會批判的,這就使社會問題融進了一種審美展示之中。你的前兩部小說,暴露和批判更為淋漓一些。這部小說更多的走向親情、友情、愛情、倫理,社會批判伴隨著性意識、生命意識、人物情感的描寫來完成的。聽說這部小說還要再版,我覺得更有必要談出我的一些看法。
《月亮背面》是一部表現中國女性在改革開放的社會變革中,艱苦創業,忍辱負重,艱難生存,歷經磨難的現實主義情感小說,其中融進了作者被擠壓的生活閱歷,多劫多難的情感體驗,歧路無奈的心路歷程,審美理想的價值判斷,烏托邦式的政治企圖。應該說,《月亮背面》是一部批判現實主義的愛情悲劇小說。作品中的官僚腐敗主義分子——張升,是一個社會政治權力的藝術典型,你在這個形象的塑造過程中,賦予其更多的以權劫色、以權霸道的體制性的社會思考,對他的揭露和批判是辛辣和無情的。對安婧堅守中的多磨,潔身自好中的多難,你寄予了深深的同情和理解;對綠兒、王小慧等女性慘遭迫害、心死身亡的苦難人生,你懷以極大地悲痛和怒不可遏的激憤。彩虹,是你在小說中著力塑造的一個藝術典型。她是一個無權無錢,無依無靠的白白胖胖的二十出頭的青春女子。她面對以權劫色的政治流氓、鳳林鄉最高權力的擁有者——張升,以身飼虎,以色換官,最終大權在握,笑到最后。這種針砭時弊,批判男權中心的沒落,揭露人才選拔中的弊端,站在同情和理解女性在歷史轉型期的不幸和拼搏的角度,大膽表露自己沖破和背離中國傳統女性的道德觀、愛情觀、貞操觀,站在“賣身求榮”“與狼共枕”的《月亮背面》,提出了一種新的人生觀、愛情觀、價值觀。
這里,有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中國新一代的女性,在改革開放的歷史轉型期,還要不要堅守傳統的道德觀,還要不要堅持中國女性應有的自尊、自強、自愛、自立的精神姿態。文學作品中對愛情純潔性、高尚性的定位在哪里?人性中的情感道德有無底線?女性以自己青春靚麗的姿色迎合一種墮落男人的腐敗,不擇手段地以床笫之歡往上爬,是女性的一種自救手段,還是原始野性的情欲泛起?我個人認為,彩虹這個藝術形象的塑造是有問題的,她所體現的審美價值投向是一種倒退和沒落。她對我們這個民族新的倫理道德的建立是一種誤導,是錯亂的。新一代青春女性“賣身求榮”的行徑不宜提倡和宣揚。
是的,這是一個大浪淘沙、魚龍混雜的歷史轉型期,是一個女權主義和女性被擠壓同時存在的歷史時期。現實生活中確實有那些被權欲扭曲了的女性,為了當官掌權不惜出賣靈魂,但是,我們的作家應該是理性的,應該站在人類文明的制高點上來反映一個時代的社會生活。這里同樣是一個理性引導的高地,人類不可能再回到茹毛飲血的群婚時代。我不是女權主義的極端論者,我是尊重女性、相信人類會以善的道德理性推進自身文明社會前進的理想論者。
是的,這是一個從農耕文明向現代化的工業文明過渡的歷史時期,原始資本積累撕去了“溫情脈脈的面紗”,暴露出赤裸裸的利益交換關系的猙獰面目。這在西方經典性的文學作品中已屢見不鮮,他們已經走過了這一血腥而慘烈的歷史階段。縱覽這一歷史時期的世界文學發展史,我們也沒有看到經典作家的經典作品對愛情純潔性的放棄,對女性堅守貞操的放棄,對人類道德、良知、理性的放棄。相反,司湯達對于連的批判是毫不含糊的;歐也妮·葛朗臺對愛情的堅守是固執的堅毅的。那么,你是基于怎樣的前提,要對人類迄今為止積累的文明成果而揚棄呢?
是的,現實生活中不乏“賣身求榮”的女性因此而獲益,但她們的行為方式不是中國女性主流的行為方式,這是一種逆流回旋,這種行為方式不代表歷史發展的未來走向。文學作品中的正面人物形象是理想中的人物形象,她身上負載著作家的價值投向。優秀的作家,總是站在人類歷史發展的終極關懷處,把人格力量、純潔和崇高的道德力量推到藝術審美力量的巔峰。彩虹身上的人格力量何在,她以什么取信于人,取信于民?她純潔高尚的道德力量何在,她有什么自信心站立在鳳林鄉政治舞臺的中心發話?
我以為,彩虹,不是東方雨后初晴的絢麗彩虹,她是夕陽西下中的一縷余暉。文學作品中的價值投向,總要給人真、善、美的東西,彩虹的生活態度不真,她與張升做愛的目的不善,她賣身求榮的性交換行為不美。她的性格發展缺乏生活的依據,她的先壞后好沒有人性的發展邏輯層次。人類文學中永恒不變的愛情純潔性、高尚性在這里被顛覆了。然而,你的這個顛覆,僅僅是一種還未進入文學審美層次上的顛覆,更多的是一種自我本能的情感渲泄,生存壓抑的獲權企圖。
目前,你的創作,還停留在一種情感的宣泄階段,還未能達到用理性控制情感,在藝術審美的形式問題上表達對生活、人生、社會的認知和看法。例如,對彩虹的形象塑造,你想把她塑造成一個為生存而被迫出賣肉體的善良女子,可你在寫到張升與她做完愛后,要她寫一封陷害王小慧的檢舉信,而且明確告訴她,“你不寫也會有別人寫的,但結局不一樣了,懂嗎?”“彩虹聽出了張升話里的意思”,“事情很順利,兩天后王小慧就被撤職了,同時宣布辦公室主任由彩虹代理”。
不言而喻彩虹寫了誣告的檢舉信。
王小慧對彩虹是有知遇之恩的,她怎么能下得了這個手?這樣一個恩將仇報道德淪喪的人,怎么能在主持了全鄉的工作后造福于民,思想基礎是什么?她在當民辦教師時,為了應付上邊的檢查,把已經輟學,“原先放羊的趕豬的打草的砍柴的孩子都一股腦兒地叫回學校,弄得沸沸揚揚的,檢查的人來一看,樂得直點頭。那次檢查,這個村小學還獲得表揚”。這樣一位弄虛作假、欺上瞞下、不擇手段的人,一朝大權在握,怎么能真誠待人、求真務實、開拓前進。
此外,作品中還有不少有悖生活本質的描寫,我就不一一舉例了。文學作品中的人物塑造是有規律的,有邏輯層次的。這種由壞變好,由好變壞,好中有壞,壞中有好的形象、性格、事件、場景的描寫和敘述,是要寫出生活的必然與歷史的必然的。這是在審美的軌跡上的心理掃描,是在一種形式束縛下的表達。你隨心所欲,還未進入藝術創作的自覺的、自由的狀態。我以為,優秀的女作家必須具備的起碼素質是情感的純凈和理性思考。《月亮背面》在這方面還表現得不夠。
文學作品的創作成功,不在數量,而在質量。“一本書主義”似乎過時了,但其質量第一的道理是永久不變的。你已經創作了兩部長篇,這是第三部,還寫得如此的直接、情欲,隨意、主觀,粗糙、本能,缺乏應有的含蓄、象征、意蘊,這是令人擔心的。
面對生活的真誠,面對人生的真誠,面對情感的真誠,面對愛情的真誠,面對友誼的真誠,是你必須在文學形象的塑造中堅持的。目前,作品中流露出的是一種欺世盜名、情欲膨脹、損人利己、原始野性的情感意緒。安婧剛剛離開學校,與康度失戀,在去鳳林鄉報到的路上,與掛職干部副鄉長夏商相遇,她便對副鄉長夏商有一種渴望,這種性意識的原始泛起,不是一種審美意識的表達。她后來連續和幾個男人發生愛情,沒有生活的思考,沒有理性的約束,沒有人性的度量,完全是一個被動的情欲的接受者,這不符合生活的真實與藝術的真實。在這里,表現面對人性、人情、人愛、人倫的理性道德堅守,是你應該堅持的。
文學作品中的真、善、美對假、惡、丑的斗爭、較量、撕扯、摩擦,放射出來的正義之光、悲憫之光,是震撼讀者的第一要素,即使是寫真、善、美的毀滅,毀滅的激情,也是一種創造的激情,照亮黑暗的激情,喚醒沉睡中民眾覺醒的激情。任何一個文學作品,如果把人引向一種原始野性,那是絕對要被社會和歷史所拋棄的。
我不是宗教寺院的圣母、尼姑論者,我是人類理性道德情愛的文明論者、崇高論者、純潔論者。這是文學中表現愛情、情感的惟一基石,抽調了它,人類文學中愛情描寫的審美大廈將轟然倒塌。
這不是危言聳聽,這是忠實的提醒和勸告,除非你從此擱筆不再搞文學創作。那將在世俗的茫茫人海中不再與我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