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新,黃 娟,向桂珍
(湘潭大學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湖南湘潭411105)
論休謨的對象的空間表象觀
袁建新,黃 娟,向桂珍
(湘潭大學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湖南湘潭411105)
休謨的空間理論及其心理原子主義表明,構成空間表象的最小的不可分的原子印象之間不存在實存的因果聯系,這導致對空間對象的表象不可能。休謨的這些思想對于理解康德如何回答休謨的問題具有根本意義。
休謨;康德;心理原子主義;空間表象;休謨的可分隔性論題
目前,西方研究休謨哲學的學者越來越關注這一現象,即在研究休謨的論題中,學者們很少能將這些主題的固有復雜性與被學者忽視和偶爾被貶低的休謨的空間理論聯系起來研究。由此可見,如何將休謨的空間理論與休謨其他思想的內在關聯性揭示出來已成為學者們研究的熱點問題。令人遺憾的是,對于休謨的空間理論,國內學界很少研究,單從1994年至2005年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光盤版)上的298篇關于研究休謨思想的論文無一篇直接涉及其空間理論就足以說明這一點。然而,休謨的空間理論本身在休謨哲學中的重要性卻是毋庸置疑的,這一方面在于休謨的空間理論與休謨的其他思想之間存在著復雜的邏輯聯系,這一點成為當今國際學界日益增長的學術熱點[1]355;另一方面在于,休謨的空間理論與其思想之間的復雜關聯,對于理解康德如何回答休謨的問題有著重要意義,因為康德在經驗的第二類比中所指出的表象的對象觀在證明因果原理時處于中心地位[2]381-440。本文不可能對康德與休謨的對象表象觀作詳細研究,只能通過揭示休謨的空間的原子印象理論與心理原子主義之間的關系來探討休謨對象的空間表象觀,并簡要分析這種對象表象觀對于理解康德如何回答休謨的問題所具有的重要意義。
十七、十八世紀的哲學家被無限可分性之謎所困擾,這一點同樣體現在數學對無限可分性的證明,如著名的依撒克·巴羅的數學講座和波特·羅依爾邏輯中的無限可分性的證明就是如此。休謨對這些是非常熟悉的[3]。休謨反對空間廣延的無限可分說,其基本論證思路如下:首先,休謨以為,人類心靈的能力是有限的,永遠不能得到一個充分恰當的無限概念,否認了心靈的無限能力,也就假設了心靈分割它的觀念是有止境的,即有限的,由此想象力會達到一個最小點,這個最小點是不可分割的,而感官的印象同樣會達到一個最小點,這個最小的印象是完全不可分割的[4]39-41。
其次,休謨認為,當觀念是對象的恰當表象時,這些觀念之間的關系、矛盾和一致都可以應用到它們的對象之上,這是一切人類知識的基礎。但是我們的廣延的最小部分的恰當表象,不論我們如何假設這些部分可以一分再分,這些部分永遠不會變得小于我們形成的某些觀念。明顯地結論就是,在比較這些現象時顯得是不可能的,矛盾的事情,必然在實際上也是不可能的、矛盾的[4]42。休謨認為,無數的部分觀念和無限的廣袤觀念原是同一個觀念,任何有限的廣袤都不能包含無數的部分,因此,任何有限的廣袤都不是無限可分的。休謨進一步指出,由于假設任何數字的存在,而同時否認單位的存在是徹底謬誤的,因此必然有完全不可分的最小單位存在[4]43-44。休謨又指出,時間的一個基本特性是不可分的,這構成了時間的本質。而空間的無限可分性涵攝著時間的可分性,這在運動的性質中就顯現出來了,因此后者如果是不可能的,前者也同樣是不可能的[4]44。休謨還指出:凡心靈能夠清楚想象的任何東西都包含有可能存在的觀念,這是一條形而上學原理,而據這一公理,想象所設想的廣袤觀念雖然可以分為部分或較小的觀念,卻不是無限可分的,也不是由無數的部分組成的。因此廣袤就不是無限可分的,而只是由有限的完全不可分的部分構成[4]45-46。
那么,空間(廣延)和時間的最小部分又是什么呢?休謨認以為,這些較小的印象對于視覺和觸覺說來是不可分的,可以稱為是具有顏色和堅固性的原子和粒子印象,這些原子具有顏色和可觸知性質[4]51-52。休謨認為,廣延是由這些無廣延的不可分的最小原子印象,不需要記憶和想象就可以產生并復制出來的,可感覺的無廣延的最小個體是構成廣延原子個體單位[4]78-79。休謨并且認為,其空間(廣延)的觀念理論并不是要說明外部對象真正的本質和作用,而只是要說明這些對象刺激感官的方式,承認它們既從來不曾想調查外部物體的本性,或者去說明它們的作用的奧妙原因[5]。正因為如此,國外學者公認休謨對外部物體的性質,包括其空間(廣延)性質的說明是一種現象的表象理論[6]。因而休謨的空間(廣延)是由最小的無廣延的可知的原子個體構成的學說,實際是要說明空間(廣延)觀念的表象的本性和原因[7]79-80。因此,構成空間(廣延)觀念的最小原子印象之間如何產生出具有廣延的物體的聯系作用和方式就必須從人類心靈或者心理活動的過程中去尋找。然而休謨的心理原子主義卻表明,由于心理原子之間沒有實存的因果聯系,因而對象的表象是不可能有確定的空間定域性的。
二 心理原子主義:對象表象的空間定域性的不可能性
休謨的心理原子主義認為,任何復合的知覺都可以分解為它的部分,直至分解到它的最小組成單位。這些組成單位是最基本、最原始、最單純的知覺元素,它們是最清晰、最明確的。感覺印象是最基本的知覺元素,其他一切知覺都是在它們的基礎上通過對它們的反省和組合而建立起來的。作為最基本的簡單感覺印象即心理原子,它們具有原始性、自足性、單純性和相互獨立性特征[7]101-103。休謨的空間(廣延)學說表明了可分的最小的無廣延的感覺印象就是這樣的心理原子。然而,休謨將各種復合知覺分解為最小的心理原子,雖然似乎有利于其追求知識的確實性,但反過來面臨著一個無法克服的基本困難,那就是這些基本的原始的心理原子作為一切知覺的基本單元,何以在時間變化中保持連續存在的同一性呢?這一困難除了休謨自己所認識到的心理原子主義在說明物體存在的信念和自我(人格同一性)的產生時所面臨的矛盾以外,還有就是無法說明對象表象的空間定域性何以可能。
在《人性論》附錄中,休謨承認在說明人格同一性時陷入困境,即既不知道如何修正以前的意見,也不知道如何使那些意見互相一致。在說明思想或意識結合前后接續的各個知覺的那些原則時發現不出使他滿意的任何理論。休謨承認:“簡單地說,有兩個原則,我不能使它們成為互相一致,同時也不能拋棄其中的任何一個。這兩個原則就是:我們全部的各別知覺都是各別的存在物,而且心靈在各別存在物之間無法知覺到任何實在的聯系?!保?]673-674正如周曉亮先生所指出的那樣,休謨的困難正是其心理原子主義的必然結果[7]228。休謨這里所承認的前一個原則,哲學史家們稱作“休謨的可分隔性論題”(Hume’s Separability Thesis)。休謨的可分隔性論題包含四個斷言:凡差異的對象都是可區別的;凡可區別的對象都是可被思想和想象力可隔離的;凡可分離的對象都是可區別的;凡可區別的對象也是有差異的。休謨這里談到的對象不是外部物理對象,而是我們的知覺[8]。因此休謨的可分離性論題表明了人類思想和想象力活動的心理過程所遵循的基本原則:任何知覺之間都是作為孤立的、可以任意被思想和想象力分離的原子知覺而存在的。休謨把這一原則當作基本原理來使用,在《人性論》第 226、234、240、243、247、249、251、262、274-275、280、290頁等多處提到這一基本原則的重要性和基礎性地位。休謨還以為,心理原子之間沒有實在的因果聯系,在《人性論》第229頁及《附錄》中,休謨都明確把這作為一個基本原則來使用。因此,正如佩特西婭·克徹爾所指出的那樣,休謨拒絕心理狀態之間存在實在的因果聯系,其結果就是不但無法說明自我同一性,而且無法說明經驗的可能性[9]。這突出表現在休謨在說明人類關于外部物體存在的信念問題時所陷入的感官方面的懷疑主義,而物體的表象本身是不存在的,實際存在的只是一系列在時間中流逝的一個個孤立的知覺[4]213-245。正如沃特金斯所指出的那樣,休謨的時空學說和心理原子主義表明,我們經驗到的世界是一個完全離散的、瞬間的心理快照(Snapshots),這些東西構成了建構我們關于世界的事件的磚石,我們通過這種最簡單、最基本的方式而直接獲得磚石并且來建構世界和我們的復雜世界觀[10]453-455。然而休謨的心理原子主義的時空學說表明,奠基于最小的、不可分的、有顏色的和可觸知的原子印象這一磚石來建構世界本身是不可能的。這集中表現在這些原子印象的復合不可能產生出有廣延的并定域確定空間的對象表象。
休謨以為,構成空間(廣延)的是最小的無廣延的有顏色、可觸知的原子印象,然而這些原子印象本身是無廣延的,那么有限多的原子印象總體何以構成一個整體的對象表象的空間(廣延)的定域性呢?對于這個問題,當今西方學者的主流觀點是所謂“復合假說”(Composite Hypothesis)。這一假說以為,空間廣延是由最小的、不可分的、可見的原子印象構成,特別是最小的可見點復合構成視覺的廣延??臻g廣延是由這些最小的可見點形成或建造的。因此,全部的空間廣延僅只是這些最小原子印象點的孤立的總體[1]360-373。復合假說面臨的最大困難就是,無法在休謨的空間(廣延)觀念或印象與廣延是知覺的心理過程之間存在的、明顯的、中斷和無聯系之間得到合理的說明,并且消解兩者的裂縫,并使兩者之間互相一致[1]373。復合假說的困難從根本上源于休謨的空間(廣延)學說,特別是其心理原子主義。根據休謨的心理原子主義、心靈狀態之間沒有實在的因果聯系,單個的心靈狀態(印象和觀念)只是孤立的心理原子,而最小的心理原子是空間廣延的,無限多的最小心理原子的總體相互之間仍然是孤立而毫無聯系的。因此,空間(廣延)仍然不會由這些基本單元構造出來,因為廣延不能夠從一些無聯系的、孤立的、無廣延的原子印象中產生出來。由此,對象的空間表象不可能有廣延的空間定域性質。
休謨的不可定域的空間對象的表象觀對于理解康德回答休謨的問題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哲學史家公認,康德的第二類比是用來回答休謨對因果原理的懷疑論的,至于康德到底是如何回答休謨的,卻是一個爭論極大的問題。哲學史家們從五種不同的策略來理解康德如何回答休謨的問題。而其中經驗的對象策略(Objects of Experience Strategy)無疑是最主要而較合理的一種。阿利森、貝克、康蒲·斯密等都認為這是康德回答休謨的策略[2]381-391。由此可見,對象概念在康德回答休謨的問題中處于中心地位。康德在第二類比中明確承認這一點,即因果關系的原理對于一切(在前后相繼的條件狀態中)經驗對象有效,因為它本身仍是這樣的經驗可能性的根據。作為經驗對象的出現,其本身只在其與這規律符合時才是可能的,對象乃是這種東西,它在出現中含有綜合的這一必然規則的條件[11]。然而對于康德的對象概念的理解,哲學史家才剛開始,目前所確定的是,康德的第二類比的對象表象觀就是要說明處于內部感官(時間)之中的表象之間如何按照因果規則在時間的前后相繼確定各部分或階段之間的相互聯系。由此才有確定的空間(廣延)的定域性的對象表象產生出來。由此可見,康德的對象的空間表象觀與休謨的對象空間表象觀的不同,對于理解康德如何回答休謨的問題具有根本意義。然而,康德的對象觀不可能從第二類比中獲得全面理解,而是必須聯系第三類比及統覺學說來說明,并從康德哲學的整體中才能把握[10]453。因此康德與休謨的“對象”表象觀的不同正折射出二人在哲學上的基本區別和聯系,而且表明康德回答休謨的問題決不只是僅從經驗的第二類比可以理解的。正如康德在《導論》中所指出的那樣,休謨的問題必須用整部《純粹理性批判》來解決[12]。有鑒如此,對于康德如何回答休謨,二人哲學的關系到底如何,仍然是哲學史家必須深入研究的一個重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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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光明)
On Hume's View of Spatial Representation of Objects
YUAN Jian-xin,Huang Zhuan,Xiang Gui-zhen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 and History Culture,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 411105,China)
Hume's theory of space and his psychological atomism indicates that it has no real connection between atomic impressions which constitute the least indivisibles of space.This leads to the representations and extension of the objects in space impossible.These thoughts of Hume are crucial to interpret how Kant replies to Hume's problems.
Hume;Kant;psychological atomism;spatial representation;Hume's separability thesis
B561.291
A
1673-0712(2010)06-0043-03
2010-10-08.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09BZX040);湖南省社科基金項目(08YBA037).
袁建新(1968—— ),男,湖南寧鄉人,湘潭大學哲學與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康德哲學、科學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