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紅娟,廖海兵
(1.湖南人文科技學院中文系,湖南婁底 417001;2.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南長沙 410081)
山寨文化與模仿
李紅娟1,廖海兵2
(1.湖南人文科技學院中文系,湖南婁底 417001;2.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湖南長沙 410081)
模仿作為山寨文化生產的主要手段,既具有一般模仿的共性,又有著自己的個性,即平民性、形似性和創造性。
模仿;平民性;形似性;創造性
2008年歲末,“山寨”一詞狂飆突起,席卷各大媒體,橫掃諸多行業。它已經從單純的經濟行為衍生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模仿作為山寨文化的基本內核,已為人共知。但這種“模仿”有何特點?這是值得我們研究的。
模仿作為一種行為以及行動的本能,其歷史幾乎和人類一樣久遠。那模仿是什么?瑞典學者約蘭·索爾邦(Goran Sorbom)把模仿看作一個感知過程。在這個過程中,物象將其無物質性的形式深深地刻印在感知者的腦海中并創造出一個心像。然后,感知者靈巧熟練的雙手把物質材料制作成與心像相一致的形象[1]。根據他的看法,筆者進一步提煉:模仿是指一種用物質形式把外部客觀世界在人腦中形成的心像傳達出來的行為。隨著社會歷史條件的變化,模仿也形成了各種各樣的具體形式,如機械復制、仿真、戲仿、互文、拼貼等。山寨文化的模仿作為模仿家族的一員,具有模仿的一般特點。首先,模仿由媒介物、原型和摹本三個要素構成。在山寨文化中,媒介非常豐富,有色彩、聲音、節奏、形體、文字等,原型包括名牌商品、明星和文化品牌等,摹本涉及山寨商品、山寨明星和山寨精神產品等。其次,任何模仿都關及到原型與摹本的關系,并且這種關系構成模仿的實質。在山寨文化的模仿實踐中,摹本與原本既有形式的雷同,又保持不同程度的差異。再次,模仿依賴于一定的物質條件和技術手段。在科技發達的當今,微型電子產品、拼裝技術、剪輯技術等為山寨文化中模仿行為的產生提供了可能性條件。
由于時代背景、技術條件、生產者及受眾等不同,山寨文化的模仿形成了不同于其它種類模仿的個性特色,這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平民性主要體現在模仿者的身份和追求上。在“山寨”盛行的當今,有多少山寨產品,就有多少模仿者。盡管模仿者無數,但他們呈現出某些驚人的一致:大多數人的收入相對不高;大多沒有顯赫的家世和背景;大多曾遭遇過資源和話語權的壟斷;他們都渴望訴求利益和表現自我。根據 2001年出版的《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研究報告》,山寨文化的生產者應更多來自產業工人階層、個體工商戶階層、商業服務人員階層和城市無業、失業和半失業階層。換句話說,他們大多處在社會的基層,并且在我國總人口中仍占絕大多數。比如說,山寨春晚的發起者,來自四川的北漂——老孟;山寨《百家講壇》的制作人,兩拒于央視《百家講壇》的自由職業者——韓江雪;山寨《紅樓夢》的導演,在讀的大四學生——陳維實;明星劉翔的模仿者,來自長春的小伙——劉暢等等,他們都是基層群體的急先鋒,緊握模仿之棒,積極參與文化產品的生產,一掃文化的神秘性,驟然拉近精英與民眾的距離。只要愿意,人人都可以成為“導演 ”、“制片人 ”、“攝影師 ”、“主演 ”、“主講者 ”、“設計師 ”、“明星”等專業人員。然而,在古代社會里,由于經濟、教育及地位等各種不平等的存在,文化創作更多為貴族階級所壟斷。到了近代,模仿生活和教化世人成了知識分子的專利,民眾被迫游離在文化的邊緣,得勢的文藝精英更會自覺或不自覺地設置距離,把自己塑造成神秘完美的形象。就算進入到當代大眾文化的領域里,這種現象并無多大改觀,“大眾文化的從業者既是文化人,更是唯利是圖的商人”[2],機械復制只能是文化媒介人和資本家生產文化產品和利潤的工具。
從一般物質產品到人,再擴展到精神文化產品,草根大眾所模仿的內容非常廣泛。如“NOKLA”模仿 NOK IA手機、“康帥傅”模仿康師傅方便面、“周佳牌”模仿雕牌洗衣粉、“666”模仿 999皮炎平藥膏、“百谷虎 ”模仿百度、谷歌及雅虎網絡搜索引擎、“山寨偶像周財鋒”模仿明星周華健、“《幸福像草兒一樣》”模仿電影《幸福像花兒一樣》,還有央視春晚、央視《百家講壇》、電視劇《紅樓夢》、北京奧運會火炬、“神七”登月艙等等無不成了草根大眾模仿的對象。對照山寨產品,我們便會發現它們的原型有一個共同之處,即它們都是清一色的早已為大眾熟知、具有一定社會影響力的品牌、經典或明星。僅憑這點,山寨文化的模仿在源遠流長的模仿史上也是獨樹一幟的。翻開模仿史冊,我們便發現:模仿對象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卻不斷地加以修正和更新。從古到今,原型“或者是萬物基始的理式,或者是至高無上的上帝;或者是神秘原始的自然,或者是與自然相應的主體的內心結構”[3]17。草根大眾之所以紛紛效仿這些傳統經典事物,是因為它們引領著時尚,代表著崇高,象征著身份。更是因為他們自己面臨著時空阻隔、文化溝通以及囊中羞澀的困境。草根群體對品牌、明星表現出濃厚的興趣,這不排除商業運作的結果,但更多體現出基層民眾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和公序良俗的渴望,從而折射出平民化的光芒。草根階層對“‘中產階層’的身份向往,已經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未被道出的最大時尚”[4]。就以山寨火炬為例,從形式上看似草根階層超強模仿能力的外顯,而實質上表達的是一種廣泛存在于平民心中的樸素奧運情感。總而言之,山寨文化模仿者的平民身份及其表達的平民愿望造就了山寨文化模仿的平民性。
形似性集中體現在原型與摹本的關系上。山寨文化產品主要是從外形、功能和商標等方面模仿原型產品。筆者就試從這幾個方面比較原型和摹本之間的異同來看它們的關系。首先,從外形或功能看,它們極為相像,但其間總是有意或無意還保留著一些內在差異。比如說,一些山寨手機外觀與品牌機酷似,功能接近甚至超越了品牌機,但其價格、質量差異能讓消費者一眼識別它們各自的身份。再說周董 (山寨周杰倫)盡管與明星周杰倫的發型、體型和神態相像,但他們的學識修養、歌唱水平和商業價值還是有明顯區別。山寨《百家講壇》模仿央視《百家講壇》的風格,主講人口述、話外音和插圖,五臟俱全,可二者的制作成本及質量卻相去甚遠。山寨文化產品在對品牌進行外觀、功能模仿的同時,一般還會模仿其商標。山寨產品生產者使用相近的字或字母模仿知名商標作為標志,或使用與知名商標發音相同的詞作為商標,如“NOKLA”與“NOK IA”、“康帥傅”與“康師傅”、“營養干線”與“營養快線”、“慢嚴舒檸”與“慢嚴舒寧”等。它們之間雖然極為相似,但還是有著非常細微的區別。由上可知,在山寨文化的生產者對原型的模仿過程中,仿作與原型在形式上建立了一種再現與被再現的關系。從而,山寨文化的模仿獲得了一種形似的效果,即仿作在商標、外形或功能上無限地接近或靠近原型,同時又在凸顯自己的與眾不同 (這種不同僅僅是形式上的差別)。正如學者張頤武所指出:“‘山寨’產品一面制造混淆和相似,一面卻也表現差異和區別。”[5]80山寨文化的模仿并不期望惟妙惟肖地模仿這些原型,而是有意或無意地保持一種“像但不完全是”的姿態和風格。或者說,山寨文化的模仿追求的是形似,而不是神似。這種效果既是商家刻意運作的結果,更是草根群眾身份認同及其個性的內在表達。
山寨版文化的模仿倚重于形似,而歷史上其他種類的模仿呢?眾所周知,傳統現實主義的藝術家模仿自然或生活,不求惟妙惟肖地模仿客觀世界的外形,而重在于模仿一種超越外部世界的精神實質,即神似,給讀者以道德教化。戲仿作為現代主義的一種創作手段,它要求藝術家全面模仿傳統作品中特有的風格甚至習性,務求出奇制勝,一新耳目,在形式上達到一種“陌生化”的效果。福克納式的長句、勞倫斯別具特色的自然意象、普羅科菲耶夫的音樂風格等等都是這方面突出的例子[6]451。美國學者杰姆遜認為,后現代主義的拼貼是一種對傳統風格或習俗的空心 (缺乏嘲弄)模仿,是諸多歷史碎片的無序組合,更是一盤“歷史大雜燴”[6]454。除了一堆文本、文字、精神分裂者的語言,其中一無所有。美國流行影片《體溫》中的當代背景、1930年代的裝飾、糅合多個新老巨星風格的英雄主角,讓觀眾感受到了一種時代的不確定性。由此可知,如果說現實主義的模仿、現代主義的戲仿以及后現代主義的拼貼分別追求一種神似、新、“虛無”的效果,那么山寨文化走的就是一條形似性的道路。
這個特點表現在模仿的形式上。從模仿形式的角度看,模仿可分為客觀性模仿和創造性模仿。前者主要以柏拉圖為代表,后者主要以亞里士多德為代表。那么山寨文化的模仿是否具有創造性呢?筆者就拿網絡上正炒得火熱的“桔子手機”來說,這種手機除了高仿蘋果 iPhone外,根據消費者的需求,還實現了兩個重要超越:一是超長待機時間,二是支持雙卡。這種功能上的超越就說明“山寨的模仿里有自己的創造,照搬中有新的元素和想象的延伸”[5]80。閭丘露薇更是辯證地指出:“看看山寨手機,有些就是仿冒,如果真的侵權,可以走法律途徑……至于有些,則頗有創意,甚至是技術創新。”山寨文化中這種創造性的模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山寨模仿者在模仿原型產品形式的同時,一方面往往整合了很多不同名優產品的長處,再根據草根消費者的需求,增加新的功能,從而打造成一種新的商品。這一點在山寨機上表現尤為突出。比如針對中國消費者的“特殊需求”增加了大屏幕、大喇叭、大容量、超長待機、雙卡雙待、驗鈔、電棍、游戲機功能等。山寨廠商的拼裝技術已非常先進,八個低音炮喇叭、四個攝像頭、高倍率望遠鏡、全球衛星定位系統都可以拼接到一部手機上。另一方面根據個人需求、地域特色、背景等內容,仿造出新產品,實現對原型的超越。比如說,山寨鳥巢的制作者們根據北京鳥巢的外形,分別采用不同的材質如沙石、核桃、竹子,因地制宜,生產出不同版本的鳥巢 (沙盤鳥巢、山核桃鳥巢、竹鳥巢)。一言以蔽之,山寨文化的模仿包含著一定的創造性,刻上了草根創新和群眾智慧的烙印。正如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副署長、國家版權局局長柳斌杰做客中新網時所說:“2009年體現了民間的文化創造力,在一定程度上它有它的生存依據,有它的市場需求,有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一方面。”[7]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把模仿當作照鏡子,開辟了機械式 (鏡像式)模仿的先河。到了古羅馬時期,藝術家的模仿更趨于逼真,尤其是“造型藝術已沒有古希臘的那種神性的刻意美化,像奧古斯都、龐貝、尼祿這些大人物的肖像逼肖原型,貼近現世的模仿觀占據主流”[3]18。進入到當代大眾文化的領域,機械復制就是這種模仿形式得到進一步強化的結果。比起這些機械式模仿,山寨文化的模仿確實前進了一步。然而,根據創新模式理論即創新被分為原始創新、跟進創新和集成創新三種,我們便可知曉,山寨文化還只是停留在跟進創新或集成創新階段。也就是說,山寨版模仿的創造性還有待于增強,最終要向原始創新階段邁進。
[1]約蘭·索爾邦.論古代藝術的模仿概念[J].刑莉,譯.廣西藝術學院學報,2007(4):44.
[2]葉志良.大眾文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27.
[3]趙平垣.對模仿理論的反思[D].烏魯木齊:新疆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3.
[4]孫英春.大眾文化:全球傳播的范式[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5:218.
[5]張頤武.“山寨”的活力和限度[J].中關村,2009(1).
[6]詹明信.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M].北京:三聯書店,1997.
[7]柳斌杰.柳斌杰談新聞出版體制改革和發展 [R/OL].http://www.X INHUANET.com,2009-03-06.
Mountain Fortress Culture and Im ita ion
LI Hong-juan1,LIAO Hai-bing2
(1.Chinese Department,Hunan Institute of Humanities,Science and Technology,Loudi,417001,China;2.Institute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410081,China)
Imitation,as the main means of moutain fortress culture,has the similarity of general imitation and also has its own particularity,that is to say common people nature,similarity in shape and creation characteristic.
imitation;common people nature;similarity in shape;creation characteristic
(責任編校:文中)
G112
A
1673-0712(2010)01-0118-03
2009-12-18.
李紅娟 (1983-),女,湖南邵東人,湖南人文科技學院中文系助教,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廖海兵 (1980-),男,湖南衡南人,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在讀碩士,研究方向:文化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