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因你而不同

沈瑯

1942—1943年，艾琳娜·森德勒在納粹大屠殺中拯救了2500個猶太孩子，她的故事卻不為世人所知。直到1999年，美國堪薩斯州4個中學生在做歷史課題研究時，才將艾琳娜的塵封往事帶給世界。

在很多美國中學生心目中，每年的“國家歷史節”競賽有著特殊的吸引力，他們可以在老師的指導下，做一些自己喜歡的研究課題。若能進入國家級決賽，那將是很高的榮譽。

1999年9月，堪薩斯州東南部的一所學校剛開學，老師諾曼·柯南德就在課上宣布了“國家歷史節”的競賽主題：歷史上的英雄。4個小姑娘對此興趣濃厚：14歲的梅根·斯特懷特、伊麗莎白·康柏斯、杰茜卡·希爾頓，以及15歲的莎柏瑞娜·慕菲。她們決定組團參賽。

一番熱烈的討論后，4個人將研究對象鎖定在納粹大屠殺的那段歷史，并請柯南德先生指導。柯南德被學生戲稱為“報紙雜志堆里的老鼠”，有著超強的搜集瑣碎資料的本事。近年來，他正研究與此相關的課題，各種剪報裝了一大箱。他把這些寶貝都交給4個孩子，告訴她們：查查這些資料，看看有什么啟發。

接下來，每天放學后，4個小女孩就會找個安靜的地方，坐下來研究這些材料。看到有意思的，便標出來，另放一旁，以便一起討論。9月23日，一篇題為“其他辛德勒”（注：辛德勒，一個德國商人，在二戰期間用自己的財富挽救了數千猶太人的生命）的報道吸引了她們的目光，文中列了8個人的名字，并各附有一段簡短介紹。列在第一個的是“艾琳娜·森德勒”，介紹說她“救出了2500個猶太小孩”。

“這不可能吧。辛德勒救了1100個猶太人，如果艾琳娜救了2500個孩子，我們怎么會沒聽說過？”孩子們提出了疑問。她們拿著這本1994年的《美國新聞與世界報道》去找柯南德先生。

柯南德的理解是，文章將“250”誤印成“2500”了。

艾琳娜仍然活著

梅根上網搜索“艾琳娜·森德勒”，發現只有兩個詞條，并且出自同一個網站：猶太正義基金會。上面注明的獲救人數確實是2500個。會不會這里也搞錯了呢？她們發郵件去詢問，不久收到回復，確認人數無誤。孩子們既驚訝又興奮，決定將“納粹大屠殺中的英雄”作為她們“國家歷史節”競賽項目的主題。

接下來的幾個月，她們利用放學和周末的時間，去兩個小時車程遠的堪薩斯歷史檔案館以及匹茲堡州立大學圖書館查找各種資料。只要是與二戰、猶太人或大屠殺相關的史料，她們都認真去查。但遺憾的是，沒有發現任何關于艾琳娜的信息。她們還查看有關二戰紀念墓碑上的所有名單，希望找到艾琳娜的最后安息地，但也一無所獲。

4個女孩根據手頭的有限資料，做成了10分鐘的報告演示，取名為“瓶子里的生命”。這是因為艾琳娜將所救孩子的資料寫在紙上，裝進瓶子里，埋在朋友家門口的一棵蘋果樹下，以便孩子們將來與父母相認。她們帶著這個作品參加了2000年2月舉辦的地區競賽，順利被推舉參加5月份的州級競賽。

但她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艾琳娜。最終從猶太正義基金會傳來讓她們難以置信的消息：艾琳娜還活著，住在波蘭華沙，已近90歲。

姑娘們要到了艾琳娜的地址。興奮之余，她們連忙給艾琳娜寫信。在信中，孩子們急切地問了很多問題，比如“您為什么有那樣的勇氣去救人”“您是如何救那些猶太孩子們的”，等等，并把她們的研究報告一起送上，還附上自己的照片。最后，她們還細心地在信封中放入幾美元，希望可以作為郵資，請艾琳娜給她們回信。

“即使你不會游泳，也要努力去救他”

一晃6個星期過去了。

4月里一個溫暖的早晨，伊麗莎白一路狂奔，叫喊著沖向教室：“收到信了！我們收到信了！”大家都激動無比，圍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結果發現，整封信是用波蘭文寫的！

大伙兒立即發動親戚朋友，著手尋找譯者。找人和翻譯過程共花費了兩個多月時間。在5月份的堪薩斯州級競賽中，她們就直接拿著波蘭文的信上臺。她們得到了她們想要的：進入決賽。

又過了一陣子，孩子們收到了譯成英文的信。她們在教室里圍攏在一起，信是這樣開頭的：我最親最愛的孩子們……

信中，艾琳娜回答了她們的問題。她說：“父母自小就教育我，對人的尊重與愛應該超越種族和社會地位。父親生前是華沙小鎮上唯一的醫生，一直盡力救治窮人。當時，斑疹傷寒在當地流行，父親不肯撤離，堅持照顧傷寒病人，直到自己終于因患上斑疹傷寒而倒下。”艾琳娜描述父親臨去世前的場景：“他躺在樓下，虛弱得奄奄一息，喚我站到樓上的欄桿前，但不準我下樓，以免被傳染。父親看著我，說道：‘如果看到有人溺水，即使你不會游泳，也應該努力去救他。不久之后，父親就去世了。”

艾琳娜記住了父親的教導。她說：“在華沙猶太人區，每天看到血腥的屠殺，我沒有時間考慮自己是否危險，只知道需要做一些事情。”

在信里，艾琳娜還為孩子們指出了報告中兩處細小的錯誤，并感謝她們將這個故事寫出來，讓人們知道當時的情況。“但和我一起救人的24位同事都已經過世，想起這點我很難過。”艾琳娜說，很多人從不拒絕收養被救的孩子，所以她才能放心地把孩子們交出去。“對我來說，與把孩子救出集中營相比，收養他們則更加艱難，因此收養他們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讀完信，4個女孩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來自各方的支持

媒體也開始關注這4個小姑娘的發現。一些周邊的學校和社區團體邀請她們去作講演，談談艾琳娜的故事，以及她們是如何發現她的。杰茜卡說：“我們感到有一種使命感，要讓更多的人知道艾琳娜的故事。”

孩子們所在的學校也樂見其成，為她們每次的行程支付汽油費。2001年1月，她們去堪薩斯州的一所中學講演。結束后，一位名叫約翰·舒扎特的老師請她們吃午飯，他曾是個商人。席間，舒扎特先生問：“你們想過去華沙看望艾琳娜太太嗎？”孩子們一致點頭：“當然想啊。”那是她們從一開始就存在心底的夢想。

“那你們開始籌集買飛機票的錢了嗎？”

“有啊，我們在賣棒棒糖。”

“那你們籌集了多少錢呢？”

“32美元……”

舒扎特先生笑了，為她們的真誠可愛。在得知艾琳娜已經91歲高齡后，舒扎特問孩子們：“如果我幫你們籌錢，送你們去華沙，你們愿不愿意？”孩子們張大了嘴巴：“當然愿意啊！”

于是，不到一天時間，舒扎特先生就為孩子們準備好了機票。

從2到20萬個搜索結果

孩子們飛往波蘭華沙，柯南德老師和幾位家長一起同行。

艾琳娜住在一個非常狹小的房間里，她坐著輪椅。因為后來納粹發現了她的行動，將她關進帕維亞克監獄，打殘了她的雙腿。看見堪薩斯州的朋友們來看她，艾琳娜非常高興，她在房間里放上了向日葵，因為這是堪薩斯的州花。孩子們將自制的大紅心形卡片送給艾琳娜，上面有全校孩子的祝福和簽名。艾琳娜送給她們每人一條帶心形墜子的項鏈，說：“我的心和你們在一起。”

隨著媒體對這次見面的報道，艾琳娜的故事被越來越多的人所了解。剛開始網絡搜索“艾琳娜·森德勒”只有兩個結果，通過這幾個中學生的努力，現在結果已經增加到了20萬個。

看著艾琳娜單薄的身體，4個女孩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她是如何進出集中營救出那些孩子的。在納粹的白色恐怖統治時期，哪怕只救一個人，被發現后也會被嚴刑處死。但艾琳娜連續18個月，每天冒著生命危險，來回集中營數次，每次掩護幾個孩子出來，一共拯救了2500個生命。

看到這位老人沒有像樣的居住條件，孩子們在后來每次講演時，都會帶上一個瓶子進行募捐。她們為艾琳娜找到一家療養院，護士可以定期為她檢查身體。艾琳娜說這是她第一次住在裝有抽水馬桶和電話的房子里。

你可以為世界帶來改變

孩子們也在自己身上看到了改變。

杰茜卡說：“認識艾琳娜后，我學會更多地去關心別人了。當我看到旁邊的同學一個人坐著很孤單時，我不再像以前一樣漠不關心地走開，而是會主動去問候他。在遇到高年級學生欺負低年級同學時，我也不會退縮不管，而是挺身而出。當我們這么做的時候，就會慢慢發現學校的氛圍不一樣了。我相信，這種變化會擴大到整個社區，整個社會。”

杰茜卡還分享道：“當初做這個研究項目時，我們都只是十幾歲的學生，但只要努力去做，就發現自己也可以為這個世界帶來一些改變。艾琳娜是這樣的例子，我們也是這樣的例子。”

2008年5月3日，柯南德老師和孩子們最后一次去探望艾琳娜。她的房間里擺滿了向日葵，她一定是把堪薩斯的孩子們放在了心里很重要的位置。孩子們都戴著第一次見面時艾琳娜送給她們的心形項鏈，表示她們的心和她在一起。98歲的艾琳娜已經很虛弱了，她坐在輪椅上，和每一位她深愛的孩子親密擁抱，并用手指在每個孩子的前額畫上十字，為她們祝福。

又過了10天，艾琳娜離開了這個世界。

艾琳娜·森德勒小傳

1910年，艾琳娜出生在一個天主教家庭。

1939年，德國入侵波蘭。當時，艾琳娜在華沙社會救濟局工作，負責照管救濟食堂。納粹在華沙建立了猶太人集中居住區，并對他們進行慘無人道的屠殺。艾琳娜受到極大震撼，她決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拯救這些生命。

她扮成護士，潛入集中營內部，有時甚至一天進出兩三次，把孩子們救出來。但很多父母無法接受與自己的孩子這樣離別，請她再給一天考慮的時間，但到第二天，艾琳娜卻發現他們已遭殺害。于是，艾琳娜下定決心，要盡一切辦法拯救猶太孩子逃離死亡之地。她避開納粹警衛的視線，將年齡小一些的孩子裝入垃圾袋、工具箱甚至棺材里，然后偷偷運走。年紀大一些的，她就想辦法讓他們從下水道、墻洞里逃走，隨后將他們交給教堂庇護。有時，她干脆把一些孩子裝扮成斑疹傷寒患者，用救護車運走。在幫助這些孩子逃離后，她還設法為他們偽造姓名及出生證明，并將他們送到福利院，或寄養到波蘭的平民家庭中。

為了這些孩子日后能與幸存的父母團聚，艾琳娜偷偷將每個孩子的猶太名字、波蘭姓名以及家庭地址記在紙片上，放入瓶中，埋在鄰居家門口的蘋果樹下。

1943年10月20日納粹發現了她的行動，將她關進帕維亞克監獄，對她進行嚴刑拷打。但艾琳娜咬牙忍受著一切，自始至終沒有吐露過一個孩子的下落，也沒有出賣過一個同伴。納粹當局將她判處死刑。由于波蘭抵抗運動組織的解救，艾琳娜最終得以幸存。

2006年7月30日，艾琳娜在德國慕尼黑舉行的紀念儀式上接受榮譽勛章，出席儀式的許多人都是當年她營救的猶太兒童。但艾琳娜從未將自己看成英雄，她說：“那些被救出來的猶太孩子，已經證明了我在世上的價值，但這并不是值得贊揚的理由。相反，我總是受到良心的譴責，我本來可以救更多的人。”

2008年5月12日，艾琳娜在波蘭逝世，享年98歲。

（何靜宜摘自《普知Reader's Digest》-美國讀者文摘版權合作，2010年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