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山路.草鞋

“彎彎曲曲的山路延伸著，沒有盡頭，通向一個未知的世界。一個佝僂的背影，一串泥濘小路上深深的草鞋印兒，領著我走出了大山，走向未來……”他擱了擱筆，手握著一雙草鞋，凝望著窗外繁華的都市夜景出神。

他想起了大山，想起了父親，想起了那條沒有盡頭的山路。

他是大山的孩子。父親曾對他說：“大山養育了山里人的祖祖輩輩，也養育了你，你可不能把它忘了。”父親一輩子也沒離開過大山，但父親一輩子卻只為讓他走出大山。

小時候，父親常抱著他，站在村頭最高的山崗上，指著像水蛇般的山路對他說：“崽，等你再長大些，爸爸就送去大山外面去讀書!”父親說這話時總是自信地笑著，眼里卻摻雜著幾絲憂慮。

后來，他長大了些，到了讀小學的年齡了，可大山里沒有小學，急得父親像熱鍋里的螞蟻。他穿著僅有的一雙草鞋，早出晚歸，四處聯系學校。終于有一天，父親告訴他，找到學校了，就在山腳下。從那天起，他上學了，而父親的苦難也開始了。

山上到山腳有十多里山路，父親每天天沒亮，就背著他上學。一路磕磕碰碰，父親那結實寬大的背就像一堵墻，為他擋住了黑暗和恐懼，帶給他無限溫暖。

有時，父親不小心跌倒了，但總會對他說：“別怕，天就要亮了，天一亮，我們就能看清腳下的路了。”天終于亮了，他看到了父親的腳，早已傷痕累累，草鞋的帶子勒進傷口，鮮紅的血珠子直往外滲。

他沒有哭，但幼小的心卻像荊棘扎進了心口，生痛生痛。于是，他不再讓父親送。他開始自己上學，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要怕，天就要亮了，天一亮，就能看清腳下的路了。”可他不曾知道，保護他的那堵“墻”始終在后面跟著，看著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

就這樣讀完了小學讀初中，他不知道窮得只剩下草鞋和兒子的父親是如何供他讀完這九年的。畢業那天，老師對父親說，縣城有一所好高中，送他去吧，可別耽誤了一棵讀書的好苗子。父親聽了，握住老師的手一個勁兒地點頭。

回到家后，父親坐在小木屋的門檻上抽著老旱煙。他知道，父親是在為他的學費發愁。家里太窮了，窮得沒錢給母親看病，以至于母親在病痛的折磨中過早地離開了人世。母親放棄醫治，就是為了省下錢給他讀書，讓他走出大山。

終于有機會去縣城讀書了，可是，面對巨額的學費，他決定放棄：“爸，我不想讀書了……”他小聲地對父親說。

“啪!”一個耳光落到了臉上。“你不能跟我一樣沒出息!”父親大聲吼著。從小到大，這是父親第一次打他。

之后，父親每天總是早出晚歸，帶著一臉疲憊和滿身煤灰。他知道，父親是去山里的煤礦挖煤了。那是一個沒有任何安全保障的小煤礦，已經吞噬了村子里十多條漢子的生命……

一個多月后，父親說有足夠的錢送他去縣城讀書了。

去城里的那個早晨，天空下著小雨。父親冒雨走在前面，他跑上去給父親撐傘，父親不要，說雨傘擋住了眼睛看不見路，他只好在后面跟著。

他抬頭望著前方，只見父親佝僂著背，停停頓頓，想等他卻似乎又怕他追上。雨中，父親的步子顯得有些蹣跚。

一滴雨被風吹進了眼里，變成了淚，順著他的臉頰緩緩滑落。他跟隨著那個佝僂的背影，踩著那串早已印在心中的草鞋印兒，一直走，一直走，走出了大山……

“崽，我只送你到這兒了，后面的路你得自己走。”

“不，爸爸!我要帶著您對我的愛一起走，把您的草鞋送給我吧!”

父親光著腳走了回去，他帶著父親的草鞋以及重托來到了城里。

“人生道路曲折，父親的草鞋陪著我在痛苦與黑暗中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在城里明亮的日光燈下，他一邊寫，一邊把用報紙包著的父親的草鞋貼近胸口，那個離心臟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