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高一的那些光景就像溪中落花,真實地存在過,又一下子被沖走了那么遠,模糊地盤踞在記憶里,仔細去想,那些花瓣的細節脈絡又會突兀地跳了出來,就想起了那些人那些事。
我驀地一個轉身,記憶里盛放薔薇。
[1]
四號女生公寓樓六樓的停水狀況已經搞得路人皆知,有次和同學討論問題時他突然來了句“聽說你們宿舍樓那邊老停水女生都要抓狂了”,我看著眼前繁復的幾何圖形,覺得他這個問題很應景,讓我更加郁悶了。
高一軍訓那段日子公寓樓六樓還經常能放水,雖然那時仍不能從“二十幾個宿舍共用五個水龍頭”的沉重打擊中振奮起來,但“只是偶爾停水這種幾乎可以省略的小概率事件”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已經仿若天賜了。
我已經記不清到底是從幾月幾號開始,六樓的水龍頭就像秋天里的落葉喬木一樣關閉身心,一心一意等那個永遠也不可能到來的春天,打死也不放水。
六樓可憐的女生們,由初期溫婉地端著盆子等水到后期狂野地站在走廊里叉腰抓狂大吼著“來水啊來水啊!!!”都無法感化那沉睡的水龍頭,它秉承著人不走光不放水的原則,殘忍地看著那些個蓬頭垢面的女生抑或流著淚抑或憤怒著離開六樓。
最初停水那幾天超市里的水桶賣到脫銷,女生們扛著桶上樓的景象蔚為壯觀,清晨中午都會聽見女生樓上樓下抬水“嗨喲嗨喲”的號子聲。
幾天后水管們變本加厲地停水,幾天聽不見水聲,拖把上的水早已蒸發殆盡,辛勤的女生還會跑上幾百米到教學樓去汲水,每次看到地理課本上開源節流那一節,女生們都十分有感觸的、很有流眼淚的沖動。
[2]
一樓,窗外有小花園,夏夜。所有元素綜合在一起,就會得出一個結論:教室里會有很多小飛蟲。
大部分女孩子永遠和飛翔的小昆蟲天生相克,她們寧愿消耗卡路里去放聲尖叫也不愿伸出手指彈掉桌上橫空飛來的硬殼小昆蟲。
我就是其中之一,但稍微不同的是,我也懶得去消耗卡路里,于是一人一蟲大眼瞪小眼,在昆蟲失去耐心振翅準備飛撲到我臉上的前一刻,我都會勇敢而矯健地抬起手——拍我那更勇敢的同桌讓她來輕輕一指彈飛那帶殼的玩意兒。然后面帶畏色的一抱拳道:“大姐,難道這就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一指禪?!”
停筆喝水的工夫,一條長長的外表褐色貌似帶有很多觸角和腳的節肢動物(但更像軟體動物)飛快爬過,走廊旁的女生紛紛低頭行注目禮。我遠遠地斜睨著,心想,只要不突然飛起來就好。天知道現在有多少女生正在和我心靈共鳴。
那些我永遠也不會叫上名字的昆蟲時常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橫行在教室里,忙著走對角線的道路逛街或者搬家,有時還會突然從墻角的掃帚堆里冒出一聲遼遠的蛐蛐鳴叫聲,而且這些家伙生物鐘奇準,到點報時,和那群無聊的掐著表倒計時下課時間的后圍同胞們一樣。
小睡抓到一只冒失闖進教室的蝴蝶,裝在透明的袋子里,特意貼心地插了很多孔來透氣。蝴蝶是咖啡色的,花紋細致而漂亮,安靜時就像精心制作的標本一樣好看。
[3]
每次被通知“研究性學習”都宛若五雷轟頂。
天知道上高一之后為什么開這么多華而不實的科目,初中時提起高一,那都是煉獄的代名詞,陰暗而晦澀,哪知人的命運就是些不可言喻的東西,我偏偏遇上了素質教育,煉獄是沒去成,日子倒是過得比初中還滋潤,研習心理校本藝術亂七八糟的課開了一大堆。
關于研究性學習這門課,首先,它每周兩節,其次,它還恰好是黃金時間周一下午前兩節課,實在是占盡天時地利。至于人和嘛,這位研習老師是很奇妙的。傳言他第一職業是樓上某班的物理老師,順便兼任個研習老師,工作加量工資不加。傳言只要上他一節物理課,就會被他迷得愛上物理,心甘情愿當他的崇拜者,拜倒在他富有魅力的課堂講解之下……只是我對研習老師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真的很能睡。每次下午他趕來上課,頭發都無比凌亂,無論我偶然碰見他多少次,一年四季,一天晨晚,他都是將睡欲睡的狀態,帶著蒙眬的意象,夸張得連周身空氣里也被渲染得氤氳,放眼望去,極像電影里蒙眬的特效。
關于研習這門課,迄今為止我們已經做過兩次調查,為了四個學分。以宿舍為單位,走讀的自成派別,我們宿舍第一次做了有關書籍的,第二次是人生觀,其中的艱辛困苦只有自己知道,那些橫七豎八突然冒出來的笑話也只有自己能體會。不過最后要填寫的那個厚厚的研習報告手冊,實在是太雷人了。所有人對它的態度都像有個比東施還要丑陋一萬倍的老太婆在人群里拋繡球,大家都躲得比第一宇宙速度還快。可憐如我的組長們,也只能對著蒼天飲泣勇接“繡球”了。
那手冊本是無辜的,卻因是愁煞一群大好青年的產物而成了眾矢之的,例如我們組那研習手冊,連垃圾箱都呆過,如今還能完好地呈現在我面前,不得不為它起個貼切生動的名字,小強。
[4]
好不容易盼來周末。
小休的周末要留校,兩天都是自習。想回家寫假條,我們班主任崇尚“無為而治”,對著假條持筆一個瀟灑的簽字,氣定神閑,完全是當在練字。別的班就沒那么容易了,班主任們堅持“學生就是人生對手”的信條,與學生對抗到底,不過畢竟是出于好意,下面這事還真讓人哭笑不得。
這位同學還真是不容易,絞盡腦汁想出一條來:去醫院看牙。卻還是讓班主任給圍追堵截了上來,只見老師極爽快地甩出一百元粉紅的人民幣說:“到學校醫務室看就行了。”讓該同學欲哭無淚?
小休管得稍寬松一點,就有些睡蟲堅信“早起的蟲兒被鳥吃”,睡到太陽曬得臉都暖烘烘了還是不肯起,要不是顧及到食堂早點不是無時間限制供應,一覺睡到午休也說不定。
愿望總是好的,比如大家在星期五的晚上一定會指著電燈豎起兩個手指頭發誓明天一定要早起,而這個誓言的生命期僅存在于茶話會之前。當熄了燈茶話會準時開始后,誓言什么的就立馬夭折。大家盤腿坐著對一周以來的見聞發表意見,再把校園八卦重新回鍋一遍,順便提一下今天來教室賣文具的大叔很有魄力。過了23點是自由活動時間,打手電看小說啃蘋果……各行其是,實在熬不住再睡覺。
男生寢室在23點之后是午夜放歌時間,先是一個宿舍幾個人哼哼,不解悶,遂開窗大吼,這種東西像病毒,在適合的壞境里就會無限制繁殖,總之最后就演變成黃河大合唱了。如此一來,第二天清晨能早起,才會有鬼吧?
至于在白天,教室里的自習還是過得很快的,發個呆,聊個天,補個覺,對窗外路過的美少女吹個口哨,就這么過去了。
有時掐準時機發現班主任買菜或者坐公交出校門了之后,男生們還會偷偷跑去打球,有次小黑在教室里扔球,拋物線弧度過大“啪”的把燈管給打掉了,下場那可是慘不忍睹。
自那以后,教室里的燈管就像中了魔咒,挨個罷工。一到晚上教室里就還剩三四個燈管頑強地堅守在崗位上,就像在誘惑著大家“來拿球砸我呀”。更可惡的是校工拒絕維修,因為每次報上去的壞燈管數目總是和來檢查時的壞燈管數目不符,而且還和來檢查的次數成正比,估計是想等最后一個燈管也去見上帝之后,來個集體大整修吧。
[5]
新一屆的高一新生在外頭軍訓,口號喊得震天響,蟬也沒了動靜。
教官那極富特色的“呀——二——咿”帶著特有的豪邁沖破午后教室的昏沉。想到外面人汗如雨下,屋里電風扇大開,就忍不住偷笑,又趕忙狀似嚴肅地喝口水,我可是學姐呀。
去年那個軍訓,酸甜苦辣都有了。男生們寧愿去受罰也不愿唱支歌,超級矜持的樣子。那時我還是個臉皮很厚的孩子,每次一到自我表演時間就跑上去唱歌,不僅自我陶醉,還強迫他人陶醉,大家能忍我,真是辛苦了。
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偉大的革命家發明了站軍姿一說,站軍姿總要挑“最佳”時機,要在太陽最毒辣的時候,風最小的時候,蟬鳴最讓人煩躁的時候。一般到這個時候太陽高度角已經很大了,影子都非常短,想有點蔭蔽都沒門。前面的女生終于在教官對著她蒼白的臉色研究了很久之后,義無反顧地倒了下去。托她的福,大家能在教官拖她去陰涼地的空隙里,活動活動筋骨,扭動一下業已僵硬的脖子。
我們班的教官有一絕,就是臥倒。別的教官都不如我們教官做得標準,他就像一根木棍,直直地倒下去了,如果能像《三槍拍案驚奇》片尾時的人一樣再直直地挺立起來,就更厲害了,可惜那違背萬有引力定律。
記得有天晚上開晚會,列隊到寬敞的操場上,半路遇到幾月不見的老友,彼時大家都穿了迷彩服,說話間都有點兒奇異的感覺。晚風悠涼,上面臺子上燈光大放,花花綠綠地演些什么節目。一群人穿了便服在上面唱當時很紅的《北京歡迎你》,嚴重走調。當時我都有沖動翻臺子上去喧賓奪主。下面聊天聊得歡暢,那時我們從初中部直升上來的一群人在一起,飛揚跋扈。恃著自己是老生,就揚著眉角神色飛揚地講冷笑話,沒留神成為了焦點。
期間隔壁班有個女生老是有意識沒意識地瞅卷毛,眼神又詭異又迷離,我們背地里偷偷講,笑得不懷好意、樂不開支。對于暗戀著的女生,我們總是抱著一種同情的心態來娛樂,她那渺小的身軀在遙遠昏暗的燈光照射下顯得尤有悲劇色彩。
前排不知是誰摘了眼鏡嘆口氣,說這一屆女生沒有好看了。旁邊的女生嗤之以鼻。我看了看肥大的迷彩服,沉靜地曰:“女生,要的是氣質。”
那夜星空璀璨,一切記憶清晰而涼爽。
[6]
高一像浮云一樣,輕飄飄地就掠過了天空。
#1050833;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