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正式出院那天是7月30日。他出院時的精神比月初時的好多了,可是他變得好瘦,沒有以前那樣圓滿了,仿佛只要刮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
那天晚上叔叔和嬸嬸前來拜訪,老爸跟老媽就在客廳里跟叔叔嬸嬸閑聊。我則挨在離老爸最近的墻角里,偷偷地看著他。我發現老爸的側影變得很瘦弱,曾經那個一坐下就會凸出來的啤酒肚沒有了,如今只剩下一塊又平又扁的肚皮,兩鬢的青絲也越發花白,跟叔叔對比起來,爸爸簡直就像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公公,完全沒有中年人的健壯和氣質。
看見老爸大病初愈的樣子,我的心真的很痛很痛,可我除了看著他瘦弱的側影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為他祈禱,默默地給他承諾。所以我在7月30日的日記上一字一劃、清清楚楚地寫著:長大后,我要賺很多很多錢給老爸花,買很多很多補品給老爸吃。
我一直都是一個不善于用行動和語言表達自己的內心而是把真正的感情埋在心里或寫在日記本上的人。就是因為這樣,我與只能在家休息十來天的老爸的關系變得很僵硬。
我忘了是什么原因導致老爸對著我數落了幾句;也忘了他對我說了什么,導致我不再跟他說話,甚至不想再看見他。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想看見他,我只知道自己其實很關心很在乎他,可我卻無法控制自己不讓自己去惹他生氣,惹他煩惱。
在與老爸冷戰的幾天里,我幾乎是在用夜貓子的方式生活著,白天睡覺,晚上在客廳里吃東西,看電視。原因大概就是逃避與老爸碰面吧。
那段時間我變得好頹廢,作息時間與常人完全相反,可我還是在一個傍晚聽見了家里人對我的議論。“她怎么變成這樣子啊?”“她是不是瘋了啊?”“她是不是憋出抑郁癥了啊?”……當時,我真的很想沖出去為自己辯解,說他們無知,說他們不懂我,說他們根本不愛我。可是我沒這樣做,因為我知道如果我這樣說,他們一定會很傷心,所以我只能躲在被窩里偷偷抹眼淚,繼續安靜地聽著他們的議論。
第二天,我睡到自然醒的時候是三點半,那時老爸在午睡,老媽在看電視,而我則是從床上爬下來走去書桌上玩電腦。老媽看見我起床后,關了電視走進我的房間,我沒有看她,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腦屏幕。雖然我沒有看她,但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見了她在看我。過了好一會兒,老媽很苦惱地問我:“你怎么變成這樣子啊?你明知道你爸的身體不好,為什么還要氣他啊?你知不知道他現在不能上班,整天都在憂慮如果沒錢讓你們念書該怎么辦。”老媽越說越激動,用手抓住了桌角,停頓了一下,再次說話時話里帶了點兒抽咽聲:“你根本不知道那次你從醫院走后醫生給我簽了份什么東西,你什么都不知道!”說完,老媽帶著哭聲走出了我的房間。
其實我是知道的。我知道那時老媽在一份病危通知書上簽了字,我還知道老媽知道要簽那份通知書后嚇得昏倒了。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的。只是我太任性了,太倔強了,而我的任性、我的倔強不容許我對老爸說聲“對不起”。
關系僵硬的程度一直都保持沒變,直到老爸離家回公司上班那天,我都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在他臨出發前,我偷偷地在他的行李里塞了一個瓶子,瓶里裝著365顆幸運星,瓶外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面寫著:365顆星星,365個祈禱。請保重身體。
我沒有送老爸去車站,只是站在窗臺旁看著樓下的他和老媽漸行漸遠。那天的陽光很明媚,老爸兩鬢的白發在陽光的照耀下刺痛了我的眼。
我發現老爸頭上的青絲越來越少,白發越來越多了,我發現老爸眼角的皺紋越來越多,越來越深了。從前,我曾埋怨過他跟老媽偏心大哥,埋怨過他跟老媽責怪我不努力和貪玩,甚至懷疑過他們到底愛不愛我或者直接認定他們根本不愛我。可是這一刻,我終于明白,也許他們曾停止過奔向未來的腳步,也許他們曾停止過對利益的追求,也許他們曾停止過對夢想的渴望,但他們對我的愛,卻一刻也沒有停止過,他們頭上的白發、眼角的皺紋和滿臉的滄桑,就是最好的證明。
君為子勞幾數年,兩鬢青絲成白發。
老爸,對不起。老媽,對不起。
#1050833;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