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折子戲

第零折 后來

臥室像原野里的余燼一樣荒亂，耐著性子收拾了一會兒突然翻出一沓泛黃的紙頁，是我四年前寫的回憶錄，寫給即將離別的朋友。文字幼稚又太狗血，所幸當時我已了解“永恒”“天長地久”這樣華而不實的詞語實在不適合離別時的情真意切，并未故作聰明地擺出來彰顯自己的綿綿情誼。

也多謝那時并未夸下海口說自己一生不忘。

第一折 青青子衿

我小時候有個美麗的夢想，就是給別人寫情書。后來我遇到了一個“志同道合”的戰(zhàn)友，她叫小辮子。在這個世上我們會遇到很多志不同道不合的人，甚至會遇到志同道不合的人，但想遇到一個志同道合的人卻真真不容易。小辮子便橫空出現(xiàn)在我那幾近空白的志同道合圈里。當時她一本正經(jīng)地告訴我她的夢想就是給別人寫情書，要不文采那么好簡直糟蹋了。我在那兒聽著，面無表情，內(nèi)心卻是波瀾起伏，這個世界上有人跟你想的一模一樣，是多有趣的事情呀!

這事我們策劃了一年，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包括與情書圣手促膝交談，積累大量的戀愛素材等等。后來發(fā)現(xiàn)初一的小同學實在是天真爛漫，或者說直截了當，根本就不需要寫情書這么情意綿綿、深情款款的情節(jié)來給他們的初戀增光添彩，所以我倆光榮失業(yè)了。

這事給我們打擊不小，以至我們變成了話癆，特別喜歡在語文課伏在課桌上討論心得。那時語文課和英語課一樣好過，特別是初中開學第一天英語老師教我們念ABC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是不是應該先念初中再念小學。

女老師都很好講話，這是我們身體力行出來的，小學時氣哭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老師之后更是銘記在心。實際上我和小辮子又真不是那種抽煙打架頂撞老師的棘手學生，老師也就佯裝看不著了。如今想想她還真是個寬宏大量的好老師……

現(xiàn)在想來喜歡沒事就哼歌的壞習慣絕對是小辮子傳染的，她一唱歌生化武器什么的都靠邊站，我到現(xiàn)在也搞不清她是臉皮厚還是真沒察覺自己唱歌跑調(diào)。

后來我們在語文課上一商量，那就別寫情書了，干脆組合組合當歌手吧。當時不是興什么組合嗎，我們隔壁班就有個“動火車組合”，四個男的傻乎乎往臺上一站唱首老掉牙的情歌組合就算成立了，還讓那么多女生沸騰，只能說她們沒見識而已。因此我倆充分抓住大家的獵奇心理，在風和日麗的一個早晨高調(diào)地宣布“餓狼組合”成立，我譜曲來她唱歌，同學統(tǒng)統(tǒng)把魂還……

那會兒小辮子被《短歌行》迷得要死，寫什么都得用上一句，尤其愛那句青青子衿，幾乎成了她的口頭禪。此事唯一后果是我以后無論何時何地看到《短歌行》，就好像看見小辮子搖頭晃腦孔夫子的模樣。

聽她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第二折 唯美

在2005年一個料峭的冬日，當我哈著白氣闖進教室時，意外地看見座位上有一個頭上包滿圍巾的人。

那圍巾是花的，包扎方式極為奇特，只露一雙黑色的眼睛，兩側(cè)頭發(fā)都翹起來了。我以為是從阿拉伯來的轉(zhuǎn)校生，企圖跟她交談一下，先說“你好”再說“哈羅”最后說“哦哈呀古達一嘛森”，她都沒反應，我就壯膽來了句最近都很愛的，“TIAMO”!(意大利語“我愛你”)

圍巾開口了，“誰TIAMO啊!你才TIAMO!”搞得TIAMO是貶義詞似的。果然這世界有兩樣東西是共通的，一樣是錢，還有一樣就是TIAMO，你看我多浪漫。

唯美變成圍巾的原因是晨跑時天太黑，結(jié)果一頭砸進煤渣路里破相了。一個人到底有多倒霉才會在有那么多男生的地方摔倒，還摔破相啊?

但也只有倒霉的時候才會讓媒體關(guān)注一下唯美，她這人大部分時間是默默無聞的。就像有些人生來就在鎂光燈下閃耀，有些人是適合幕后工作的，唯美是不愿被世界矚目的。她總是沉默著，微笑著，時刻準備著幫助別人的。她用美好的心態(tài)看這個世界，也有自己的小小世界，也愿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快樂，有點像小說《飄》里的媚蘭。

那時我是不明白這種性格的崇高之處的，現(xiàn)在也不甚了解，只是在節(jié)奏如鼓點密集的現(xiàn)在，總會想起那個落葉飄旋的秋天，窗邊的她聽我講話，一筆一筆記下來，秋霜倚上她的發(fā)梢。

多么令人懷念。

第三折 偽師徒

那會兒我當英語科代表，有次成功欺騙菜尾去辦公室受訓。大家都好羨慕地對我說:“請當我?guī)煾蛋?”只有小鄭一臉鄭重地握住我的手，“好聰明啊，請當我徒弟吧。”

其實我倆很有師徒相，兩人都胖嘟嘟，只不過她是“啊，好可愛”，我是“大姐，你很健壯”。但有一點是不差的，那就是會在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擠出5分鐘討論中午伙食的必定是我們兩個。即使偶爾從食堂里吃出蚯蚓、石頭什么的，我也總是對傳說中的食堂抱有極大的熱情，想當年我們紅軍二萬五千里長征什么沒吃過啊，這點小事算什么。小鄭就看著我說那不如你走到打飯窗口大義凜然地把腰帶一抽，頭一昂，道，拿去吧!

后來調(diào)桌，她本來就沉默寡言，我又沒心沒肺，就疏遠了。只是她那角落很偏僻，鐵窗旁邊，幸好離天空很近，那一方天空狹長，投射下柔軟的光芒，把她包裹在金色的流光里，把她和別人隔膜開來。

有點像……寂寞了。

第四折 好兄弟

倆女的能勾肩搭背稱呼好兄弟的，只能說倆人臉皮夠厚，那火力呢?

能惹土著的人沒幾個，特別是目睹她一邊狂笑著一邊把小辮子摁倒在桌子底下的血腥畫面后，土著就成了我們老大。我是那個處理后事的小嘍啰。每次土著行兇完畢我都得心驚膽戰(zhàn)地替她祈福，“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如果想要和土著相當愉快地相處，就必須有堅韌的生命力和頑強的意志作為支撐。比如想要讓土著對你敞開心扉，你就必須要接受她那長達一分鐘的讓人窒息的撕心裂肺的擁抱，等她松開手你還能站得住，那你絕對是從《終結(jié)者Ⅲ》里走出來的。

所以能在土著身旁站穩(wěn)腳跟的，都被授予了榮譽稱號，名曰:打不死的小強。感謝土著老大，讓我們以后就算失了業(yè)，也可以去電影制片廠當?shù)稑尣蝗氲奶嫔怼?/p>

第五折 思想者

蟲子到底是要當像羅丹一樣偉大的思想家的。當時興一種叫“粉筆雕刻”的校園藝術(shù)，在一根細小瘦弱的粉筆上雕刻出藝術(shù)家的整個世界是蟲子的夢想。可是當我們看見他那肥碩的“未來號潛水艇”的腿被“叭”地扯斷后就不認為他真的有那個耐心和毅力了。

事實勝于雄辯，后來，蟲子的愛好變成了把粉筆切成碎末然后撒進榛榛的鉛筆盒里。這個好辦，無需精致的手工，只需要大量無聊的時間，這個我們多的是。這事的唯一后果是榛榛從此不拿火影限量版鉛筆盒來學校了。

但做不成雕像家，做雕像家手下的雕像也是不錯的。蟲子由此迷戀上當一名思想者的感覺。他總是不分時刻地撐著下巴沉思，眼神深邃，他說那是“哲學”，我們更愿意說成“裝酷”。

后來，他沉思出了累累碩果。

一天晨讀時，我借他語文課本復習，結(jié)果翻出來一張輕飄飄的紙，上面的鉛筆畫好似水墨畫般溫婉，旁邊的題字更是令人神往，具體內(nèi)容忘了，大致是“將一朵花插在你的案頭，朝朝暮暮”，寫得很朦朧，也很有味道。

那確實是一個值得沉思的清晨了……

第六折 當時

在年少的時候，遇見這么一個人是好的。他懂你，不必懂你的全部，只要懂你的那么一丁點兒的愛好就好，你們聊得來，也有一樣的夢想，就可以把整個未成形的故事潤色，驕傲地講給別人聽。

這是你的驕傲，也是你們的驕傲。

#1050833;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