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故事,車輪知道

[1]

江臨若騎著自行車從顏菁菁面前經過的時候，車速明顯慢了下來。顏菁菁跟在后面小跑幾步，然后縱身一躍，跳上了車后座。因為慣性，自行車不由自主地左右搖晃了幾下。

“我說，你就不能輕巧一點嗎?每次都是大幅度的動作，自行車都快散架了。我還想多騎它幾年呢。”

顏菁菁滿不在乎地晃著小腿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江臨若，你這自行車都已經破成這樣了，你還當寶貝呢?趁早換輛新的吧。”

江臨若撇撇嘴，沒有說話，只是故意晃了晃車把，把車騎得搖搖晃晃的，嚇得顏菁菁嘴里含著的半塊面包掉到了地上。

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誰不愿意騎一輛漂亮的銀粉色自行車呢?即使經過喜歡的男生面前，也會有小小的可以值得驕傲的理由，而不是這樣一輛——原本淡藍色的油漆已經剝落，經過長時間的風吹雨淋，表面覆蓋了暗紅色的鐵銹，騎上去還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可是江臨若不在意這些，她只知道如果顏菁菁再不減肥的話，那么她的自行車起碼要“折壽”一年。

自行車駛進校園，顏菁菁從后座上跳下來邊跑邊說，“待會見啊。”

江臨若用力蹬了一下腳踏板，向車棚駛去。上學時段的高峰期，學校里擁擠著大批學生，為了在鈴聲響起之前進入教室，大家都很匆忙。一輛銀白色的山地車從江臨若身邊疾速擦過，黑色的書包狠狠地撞到了江臨若的胳膊上，巨大的沖擊力破壞了車子的平衡，于是車把晃呀晃地就和旁邊的幾輛車撞到一起，連人帶車摔在了地上，右腿卡進自行車的輪子里，劃開一道細長的口子，血馬上涌了出來。

“哎呀!有人受傷啦!”

“好深的口子，得趕緊送醫務室去!”

江臨若被圍在人群中央，周遭亂哄哄的一片。她感到一股鉆心的疼從腳底直抵心臟，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鼓起勇氣看了一眼傷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接著就暈了過去。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

[2]

“流血事件”一時間成為了全校學生津津樂道的話題。被冠上“豌豆公主”稱號的江臨若頓時成為眾人側目的焦點。甚至連小賣部的老板娘見到來買東西的她，也會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一番，口氣里滿是心疼，“瞧這丫頭瘦的，怪不得那么嬌弱，被自行車碰下也會暈倒。”

然后江臨若就被剛剛喝進嘴里的可樂給嗆到。倒是一旁的顏菁菁樂壞了，她配合地對老板娘點點頭說:“就是就是，這孩子貧血，不多補充點營養怎么行。麻煩再給我拿袋餅干吧!”

江臨若一眼橫過去，“你是故意那么說的吧?明明知道我是暈血才會那樣……”

“我知道，‘豌豆公主’。”顏菁菁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來。

“你再說一遍試試。”江臨若佯裝生氣地鼓起嘴巴。

“好啦，開玩笑的。”顏菁菁走過來挽住江臨若的胳膊，“今天那個男生還會來接你嗎?”

“嗯，因為傷口還沒有愈合，走起路來還不方便，所以……總之這幾天要麻煩你自己搭公交車了。”

“我沒關系，你的傷要緊。還有那輛自行車……確實沒辦法修好了嗎?”

“嗯，好像是這樣。”

“哦，這樣啊……”

顏菁菁看見臨若的眼睛在一瞬間黯淡下去，不知道說什么好。雖然她經常在臨若面前抱怨她的自行車。可是說歸說，顏菁菁心里清楚，這輛自行車是臨若媽媽留給臨若的唯一一樣東西，上面承載了她太多的回憶。臨若說過，每每騎上這輛車，都感覺媽媽仿佛還在自己身邊。像小時候那樣，自己坐在車后座的塑料椅子里，手里抓一塊甜糕或是一個棉花糖，抬起頭就看到媽媽烏黑的頭發盤成的好看發髻，小小的胸腔里充滿了幸福感……所以縱使自行車再怎么破舊，臨若依然把它當作寶貝一般地愛惜著。可如今，那輛自行車真的“下崗”了，顏菁菁也感覺心里空落落的難受。該怎么辦才好呢?她想。

[3]

臨若走出教學樓，看見樟樹下的男生，單腳撐地斜斜地跨在山地車上，耳朵里塞著銀白色的耳機。柔軟的碎發略長，蓋住了漆黑的眼眸。他就那么安靜地趴在自行車的把手上。

她伸出雙手:左手在上，右手在下，食指與大拇指的觸點掐斷了漫無邊際的視野，呈現出棱角分明的畫面。男生好看的面容就透過那樣一個框框落在臨若茶色的瞳仁里。

如果沒有發生那樣的事，自己或許就不會認識這般好看的男孩子吧?雖然他那天的行為有些莽撞，但終究是負責任的善良少年。從將臨若送去醫院，了解到腿傷不便行走，于是主動承擔每天接送的任務，還幫自己把自行車送去修理……這般的耐心與細心不是每個男孩子都會有的。其實臨若從未生過男生的氣，反而對他所做的一切感到微微的不安。你所做的一切早就足夠彌補你的過失了。臨若一直想這樣告訴男生。可每每話到了嘴邊，最終都被再次咽回了肚子里。

或許是因為等了太久的緣故;或許是CD機的電池耗盡了;再或許光芒是有重量的，總之，男生感受到了臨若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于是，他抬起頭，對站在不遠處的女生揮了揮手。

目光交接之際讓毫無防備的臨若有些慌亂。她連忙走過去坐上男生的車后座。悄悄揉了揉自己微燙的臉頰，心里直懊悔:剛才的動作一定傻透了。

男生似乎覺察到些了什么似的，溫柔地笑了笑，載著女生駛出校園。

“那個，這些天耽誤了你回家的時間，真對不起。”

“不用道歉，責任在我。”

“我想，或許我可以搭公交車上學。這樣就不用麻煩你了。”

“哦……沒關系的。你的自行車還沒有修好，這些天還是讓我來送你吧。等你的腿好了再說。”

“嗯。”

或許是因為男生的誠懇的口氣讓自己不好拒絕，再或者是因為拖著一條受傷的腿去擠公車的確很不方便……臨若試圖找到一些合適的理由。可是最后得出的結論是因為自己的貪心。因為貪戀這樣的時光，所以，小小的私心讓自己沒有拒絕。

一直以來，臨若都是那種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子。沒有驕人的成績，沒有出挑的外貌，連生活都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可是即便是如此乖巧的女孩，內心也會藏著一只叛逆的小獸，期待著青春的狂瀾帶給自己不一樣的快樂抑或傷痛。好讓很多年以后，當自己憶起這段年華時，不至于像白開水那樣平淡無味。

那么，自己是在期望著什么嗎?是希望這個叫做“南初”的男生可以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一些痕跡，好給單薄的青春涂上溫暖的色彩嗎?

[4]

“顏菁菁!顏菁菁!”

化學老師嚴厲的聲音打斷了臨若的思緒，她猛地回過神來，用腳踢了一下身邊睡著了女生。

“是!”顏菁菁一驚，“嚯”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動作幅度過大，弄掉了桌邊的筆盒，砸在地上發出“啪”的聲響，驚醒了不少和她一樣昏昏欲睡的同學。

頓時，班上爆發出陣陣笑聲。面容精致的化學老師推了推眼鏡說:“你上來，把這道方程式寫出來。”

臨若同情地看著顏菁菁的背影，心想這丫頭最近是怎么了?好像每天都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下課的時候也一改往日活潑好動的形象，安靜地趴在桌子上睡覺。

“嗯……啊……那是因為我每晚都熬夜看書呢。”顏菁菁打了個哈欠，“為了祖國的繁榮富強，我要努力!”說完，又一下子趴倒在了桌子上。

臨若輕輕地笑了，替顏菁菁捋了捋凌亂的頭發。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夏天，當膽怯的自己被一群不良少年圍在一個黑暗的小巷子里的時候，顏菁菁“從天而降”，仿佛一道明亮的光芒，剎那間驅散了臨若內心的恐懼。她看見那個高高瘦瘦的女生伸開纖細的胳膊擋在自己面前，對著領頭的那個人說，有事找我，放了她。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那一刻，臨若就下定決心:以后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要對顏菁菁不離不棄。

[5]

粉嫩的蝦丸裝在小小的塑料杯里，顏菁菁用牙簽戳起一個塞進嘴里，右臉頓時可愛地鼓起一小塊。她偏過頭，將握著杯子的左手舉到男生面前說:“好好吃啊。你要不要?”

“我這里不是有嗎?”男生晃了晃自己手中握著的同樣的塑料杯。

“可是品種不一樣。你的魚丸好吃嗎?”

“要嘗嘗看嗎?”

“那我就不客氣啦。”顏菁菁眉開眼笑地湊過去，戳了看上去最大的一個。

男生看到只顧著往嘴里塞丸子的顏菁菁，臉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沾上了一小塊甜面醬，于是從女生的書包外口袋里掏出面巾紙遞過去，“臉上沾到甜面醬了。”顏菁菁聽了，一邊哇哇地叫著“毀形象了毀形象了”，一邊在臉上亂抹。

“哎，在左邊的臉上啦!”

“這里?這里嗎?”

男生無奈地拿過顏菁菁手里的紙巾，替她擦掉咖啡色的痕跡。心想這女生還真是毛躁得可以。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提示有新短信，頻幕上顯示的是臨若的名字:“在干什么呢?”

“寫作業呢。今晚的作業真的好多啊。”顏菁菁按下發送鍵，然后抬起頭對男生說，“這么晚了，我們趕快回去吧。”

臨若的腦海里不停地閃現著同樣的畫面:男生無奈地拿過顏菁菁手里的紙巾，替她擦掉咖啡色的痕跡。

她以為自己和顏菁菁是好朋友。而好朋友的定義不就是要相互信任、沒有欺騙嗎?那么，是不是自己一開始就誤會了呢?每個人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世界，如果你不接觸，就不可能了解。可是很多時候，即便你接觸了，也不一定就會了解。這么多年的相處，臨若以為自己會是最了解顏菁菁的那一個。可此時，看著眼前自己最為熟悉的女生，她卻覺得格外陌生。

“哎?怎么不抄筆記?是看不清楚嗎?”

“嗯……”

“那看我的吧。”顏菁菁把筆記本往這邊挪了挪。

這算什么呢?臨若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定義她和顏菁菁的友誼。腦海里始終閃現昨天在公交車上看到的畫面。顏菁菁或許早就認識南初了吧?可是她從未告訴過自己。如果是朋友的話，那心里這份厚重的妒意又是為什么呢?是因為自己被欺騙了，還是因為看到顏菁菁和南初有那樣親密的舉動而萌生妒意。希望自己可以坦然一些的面對，而那些錯雜的情感卻像融化的奶油，粘乎乎的怎么弄也弄不干凈。可當顏菁菁對自己笑的時候，自己是怎么也討厭不起來的。不是決定過的嗎?以后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要對顏菁菁不離不棄。所以，即便是顏菁菁對自己撒了謊，她不說，自己也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因為知道顏菁菁是善良的女孩，她是不會做傷害自己的事情的。

[6]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的腿差不多完全好了。從明天開始，我可以自己去學校了。”

“可是你的自行車壞了。”

“沒關系，我可以搭公交車。”

“這樣啊……”南初低下頭想了想，說:“要不我再送你幾天吧。”

“啊?”臨若感到有些驚訝。

“就當生日禮物好了。”

“生日禮物?”

“對了，下個星期不是你生日嗎?就當是送你的生日禮物好了。”南初說完，似乎覺得有些不妥，于是又加了一句:“啊，是你那個朋友顏菁菁告訴我的。”

顏菁菁嗎?臨若想，果然如此。那么，“你認識顏菁菁很久了嗎?你們是朋友吧?你喜歡顏菁菁是不是?”臨若鼓起勇氣說。雖然話一出口，她就開始后悔。她恨透了自己的小心眼。可是現在，她又急需要一個答案，好讓自己可以解開心里的疙瘩，徹底的釋懷。

“我想你是誤會了。很多時候，眼睛看到的東西并不一定就是真相。顏菁菁是個好女孩，她很珍惜你這個朋友。”

臨若反反復復咀嚼著男生的話。她把這段時間的事情像串珠子似的回憶了一遍，好像漸漸明白了些什么。

[7]

4月10號，顏菁菁騎著一輛嶄新的天藍色自行車來到江臨若家樓下。大聲地喊著:“祝臨若17歲生日快樂!”臨若聽到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突然落下淚來。她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抱緊了顏菁菁，在心里默默地說，對不起。

事實上，就在兩個星期前的晚上，南初下了補習課回家，卻意外地在街角被一個穿著校服的女生攔了下來。剛剛還掛著一張苦瓜臉的女生在看清楚了男生的樣子之后，頓時像中了彩票似的笑開了花。她手舞足蹈地說:“你叫南初是吧，我是臨若的好朋友，我叫顏菁菁。我的錢包和月票都丟了，現在沒辦法回家，你借我點錢行嗎?我明天肯定還給你。”

南初愣了愣，隨后問:“你家在哪?我送你吧。”

在意外地發現男生和自己同路后，顏菁菁笑瞇瞇地說，“不如以后都一起走吧。”于是順理成章的，南初下了晚課后，就會去顏菁菁打工的咖啡屋門口等她。

“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打工啊?”

“你還說，還不都是你把小臨若的自行車撞壞了。”

“……多攢些零花錢不就可以了嗎?”

“那不一樣。那輛車對臨若來說有重要的意義，不是隨便一件東西就可以替代的。可是如果用自己打工賺來的錢，每一塊都包含了我對她的祝福。雖然我知道這些還是無法彌補她心里的那塊缺憾。但至少或許可以讓她快樂些。這樣的話，也足夠了。”女生難得用如此認真的口吻說，“所以，還要請你幫個忙。”

“什么?”

“請一直接送臨若到4月9號那天吧。”顏菁菁懇求道。

[8]

車輪滾過灰色的石板路，揚起細小的塵埃。細碎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兩個女孩年輕的面孔上，散發著青春的光彩。

她們的故事還在繼續，她們的故事，車輪知道。

#1050833;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