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日子

[1]

關于父母的決裂，老實說，我無所謂。我的態度從最初的恐慌到懇求挽留然后是恨然后習慣麻木，最后只能淡淡地說一句“我跟爸住”。這個沒有作業的暑假只剩下一小截尾巴了，我按照爸媽的意思將要去據說是全市校風最好的高中，呵，他們是怕我學壞么。單親家庭中的男孩，在別人眼里是什么樣子?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把一本書看完，被書里的一句話觸動了心緒——說好的，我們都要出落成不卑不亢的快樂的少年。

[2]

新學校的綠化很好，那棟古老的教學樓的樓壁上爬滿了綠色的植物，被時光磨舊的磚墻縫隙里有潮濕的苔蘚，經過那里時，我能聞到青澀的味道。教室里的同學越來越多，我走到靠窗的一個座位，仔細往桌椅上看，上面覆蓋了一層整個假期的細灰。窗外吹來夏末迷離的風，很奇怪，一直抑郁的心情突然好起來。

一位女老師走了進來，是班主任，姓許。老師在簡單的自我介紹后打開一張表格開始點名。點到第七名后老師有些驚奇地說:“呀，原來我們班有倆同學名字讀音一樣呢。林XI?！?/p>

我知道我的名字是屬于在電腦里面一鍵入就會出現一個龐大數據的那種，只是沒有想到會在同一教室里遇到。

“誰是8號“希望”的“希”的林希同學?”老師問。我站了起來。前座娃娃頭的女生轉過頭來看看我。她的側臉很好看，有骨感的高鼻梁。

我叫林希，她叫林曦。名字的巧合。不過我對這種緣分沒有興趣。

[3]

軍訓第六天晚上回到家，接到媽媽從廣州打來的電話。她在電話里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像是有什么話卻說不出來。我盡量以一兩個字來回答她，電話里的沉默顯得很漫長，她有些聲音發顫地說:“……孩子，你想媽媽嗎?”

我想說一個字的回答?？墒牵莻€字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心里始終對她是有些怨言的吧。她或許知道我的這種感受，在電話里輕輕地嘆了口氣:“認真讀書吧，等媽媽在廣州這邊站穩腳了，就把你接到這里來讀書?！?/p>

“隨便?！?/p>

“那……媽媽掛電話了……”“嗯……媽媽，再見。”顯然這在通話中最長的略帶關心的句子讓她欣慰了。她語氣有些欣喜地說:“好好，再見……”

掛了電話，覺得頭很沉重。父母雖是分開了，但還是同樣地愛自己，甚至因為歉疚而更愛了。于是我不再多想，睡覺。剛準備把手機關掉的時候，收到表姐的一條短信——小帥哥，怎么不來看姐姐啦?周末來我的PUB放松一下吧。鍵盤手小五說你的歌聲很合他的調呢。

表姐經營著一家叫作“young”的學生PUB，有什么不能和別人說的話，跟她就能說。我回她信息——軍訓完放假了就去。按下“發送”鍵，屏幕上的白鴿飛了出去。

[4]

“嗯，林希來了?！北斫闳嗳辔业念^發，嘴角上揚。我和她聊了很多，關于爸媽，關于學習，關于生活。耳邊的音樂一直在換，換到第四首的時候，小五走下來拉我上臺，他說:“林希來了不唱歌，有這樣的道理么?”

音樂響起來的時候，燈光是淡淡的月光色。下面有人鼓掌。我注意到又進來幾個女生，坐在剛剛我和表姐坐過的位置。

我說:“一首《時光》，送給我們身后這座恢弘的城池?！?/p>

淡淡的燈光中，某個不經意的瞬間，我好像看見一張記憶中的側臉，娃娃頭，高鼻梁。

[5]

秋日的陽光很舒服，學校古舊而高大的教學樓周圍，依舊有一排排香樟樹的樹蔭。喜歡靜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這是我經年不變的習慣。下課的時候，教室里聲音沸騰，林曦抱著一大摞作業本在教室里轉來轉去，總是笑聲不停的樣子。

突然她停在我的旁邊說:“林希，我經?？匆娔阃巴獬錾?，你到底在憂傷什么?”

“我沒有。”

“你有?！笔呛V定的口氣。

“沒看過小說嗎?從靈魂最深的地方流淌出來的意念，在眼睛里表現為閃爍的目光與確定無疑的悲傷。那天在young聽見你說‘恢弘的城池’，看見你唱歌時候的眼神，你無疑是傷感的?！?/p>

這樣認真的話語，讓我微微發愣。

“喂，你這個人啊，就不能笑一笑嗎?啊……不跟你說了，發作業去了……”不是父母，不是老師，不是僅有的那幾個朋友，而是坐在前座和自己名字有淵源的女生，向我提出笑一笑的要求，心底驀然照進來一縷帶溫度的光。

第二節課下課時，天起風了。班里帶了外套的都紛紛穿上，而前面的女生只穿了一件長袖衫，身板兒挺得直直的?？粗龁伪〉谋秤?，鬼使神差地，我拍拍她的肩說:“外套借你，要不要?”“不要，我不冷?！笔呛軋远ǖ恼Z氣。第一次主動提出借給女生外套卻遭到了拒絕，她真的是那種不平易近人的人嗎?不過她后來的一句話讓我徹底改變了對她的看法，她轉過頭來對我說:“你、你……討厭，我說不冷就真不冷么，快把你外套拿來啦!”

真是徹底敗給她了。

[6]

第七節課后是晚餐時間。我買了飯菜，找了位置坐了下來。抬頭就看見林曦和幾個女生坐在一起，她正在吃一個甜瓜面包，本來就不大的臉上沾滿了面包屑。說實話，這個女生的吃相不怎么好看，我低頭吃了幾口飯，一抬頭就看見她邊和同伴說話邊小心翼翼地舔沾在手上的奶油。

嘴角漾開笑意。突然覺得，這一定是個單純的、不做作的女生。坐她旁邊的同學走了，林曦這時看見了我，咬著一嘴面包對我笑笑。此時她的臉頰鼓鼓的，像只小包子。我也對她笑笑，繼續吃飯。

在離上第一節晚自習還有15分鐘的時候，前面的她轉過身來，朝我勾勾手指，很認真地問我:“我的吃相是不是很難看?”其實我想說，你這么吃很單純自然。不知怎么的，面對這個娃娃頭大眼睛的女生，突然很想跟她開玩笑。于是我也裝作很認真地點點頭:“呃，像小豬。”

“你、你……”她飛快地伸出手在我頭頂上拍了一下，然后氣呼呼地轉過頭去。在這樣的玩笑里，突然覺得自己已是和她熟絡起來。看見桌兜里有幾顆糖還沒吃，我對她說:“喂，前面的小豬，要不要吃糖啊?”“不要?！焙退郧罢f她不冷時的口氣一樣的堅決?！澳俏医o李奧吃了啊?！蔽疫f給同排的男生一顆。接著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我說不吃就真不吃么?！比缓髮⑽易郎系奶侨磕昧巳ァＭ赖睦願W忍不住笑了:“林曦啊林曦?！彪S后李奧拍拍我的肩膀說:“老同學，看在這顆糖的份上，我告訴你我的一個最新發現吧?！彼檬直葎澲嬖V我，“心這么粗的我都發現你比以前開朗多了。”

心里像是自動打開了一個窗口，有暖暖的風被灌進來。

[7]

不知不覺，離期末考試只有半個月了。在我們都扎進書堆的時候，我問她有把握嗎，她眨眨眼說當然有。后來又說，到時候可別輸給我了呀。名次出來后，我還確實是輸給了她。她前進了兩個名次，而我仍舊守著那個很吉利的數字“8”。

拿到成績單的那天很冷，她鼻子凍得紅紅的，高興地說:“喂，你真的輸給我了呀。說，怎么懲罰你?”

于是作為懲罰，我請她去爸爸的蛋糕店吃蛋糕。到了那兒，她躲在我的身后，我知道她是在顧及家長的眼光。我說:“放心，我爸爸不會說什么的。”“真的嗎?”她躲在我后面說，“唔……那我要吃提拉米蘇和松仁奶油蛋糕，你快點兒去打包吧，我到外面等你。”說完就跑得飛快。呵呵，這個膽小的丫頭。

等我把蛋糕包好拿到她面前時，她興奮地接過，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嘟著嘴巴笑著說:“你爸爸做的蛋糕還真不錯呵……”

“呃，林小豬這么能吃，要是我再輸了，那我們家就要被你吃破產了?！?/p>

“ 你……討厭!我抹你?！蔽疫€沒反應過來，她就用沾了奶油的手朝我抹來。然后我們在街上快樂地奔跑著。

在寒冷的風里不顧及形象地跑的時候，這一學期就這么過完了。曾經不擅歡笑的我，收獲得最多的是來自于那個單純的女生帶來的讓我微笑的日子。

[8]

寒假剛開始的時候，我過得很閑，直到媽媽打來讓我轉學的電話。

“轉學?你怎么不問問我!誰說的我要轉了，我在這里生活的好好的?！?/p>

“我這不是在和你說嗎?兒子你聽我說，在這里你能學到更多的知識，能見識到更多東西，而且……”

“我不去，我在這里學習挺好?！蔽覓斓綦娫?。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我只知道要是我去了廣州，爸爸怎么辦，林曦怎么辦。

很快電話又響了起來，里面是很堅決的聲音:“你給我聽著，林希，所有手續我都托人辦好了，你不來也得來!”

我沉默。腦海里閃過那個娃娃頭、高鼻梁女生滿是笑容的臉龐。

我撥了林曦的號碼，用很輕快的語氣說:“林小豬，天氣預報的阿姨說今天晚上會有很多星星哦，晚上七點到young來吧。不許說不，你一定要來?！睕]等她開口說一句話，我就把電話按掉了。

我的女孩兒，你不能不來。因為，最后，我只想為你唱一首歌。

[9]

young的玻璃櫥窗上蒙著一層氤氳的霧氣，透過它，我看不清窗外的夜色。表姐給我一杯溫水說:“是喜歡的女孩兒嗎?”我喝一口水，不置可否，眼睛繼續看著窗外。

她嘴角略帶笑意:“呵，這個時候轉學是蠻郁悶的。不過，小孩子啊你要知道，年少的時候是有很多無奈的?！边@時我聽見young的鐘敲了一下，林曦穿著白色的棉衣朝我的方向走來。

“呵呵，我很準時吧?！彼Φ臅r候嘴角的小酒窩自然地浮起來。表姐在我們旁邊笑了笑，她叫來一杯蘋果汁說:“那個……林小曦是么，來喝這個，算林希請你的。嗯，對了，你們坐那邊去吧，那里看舞臺的效果最好，林希等下要唱歌呢?！?/p>

她咬著吸管問我:“怎么今天這么好請我到這里玩啊，還要唱歌……哎，是不是特意唱給我聽的啊，呵呵?！?/p>

“是唱給你聽的行不行啊。”

“行行，呵呵。那唱什么歌啊?”

“還記得你第一次聽我唱的歌么?”

“嗯，當然記得，那時你還耍帥，唱的時候笑都不笑一下，這次要笑哦……”

這時候，小五在向我招手示意，我點點頭。

燈光暗下去，音樂響起來。我是有很多話想要現在說，但不能……不能過早把我的壞情緒渲染給她。

我說:“一首《時光》獻給所有逝去的日子，以及我的女孩兒。”這個時候，在我眼中只有一個人的眼睛在閃閃發亮，剩下全世界的感動。

在陽光溫暖的春天/走在這城市的人群中

在不知不覺的一瞬間/又想起你

是記憶中最美的春天/是我難以再回去的昨天

你像鮮花那樣地綻放/讓我心動

……

燈光漸漸亮起來的時候，我看見她在下面朝我微笑。我下來的時候，她伸出手輕輕揉開我微微皺起的眉頭，聲音低低地說:“怎么唱歌的時候仍是那么傷感呢?”

我不說話，把她拉到young后面的那面矮墻前，世界是從未有過的安靜，只能聽見我們同一節拍的心跳。

“你會永遠記得我的歌嗎?”

“嗯，怎么了呢?”

我不回答她:“以后要一直這么快樂?！蔽曳砰_她，大聲地對她說，“謝謝!”然后一路狂奔，我怕我的憂傷又被她看見。

謝謝你，我的女孩兒。

[10]

是不是每個少年在成長中遇見烏云的時候都會遇見一個女孩兒呢?我不知道，反正我恰好是遇見了你。走出陰霾的日子后，每天都是微笑的。若沒有遇見你呢，我是否還是從前那個抑郁的少年?席慕容不是說，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嗎，所以，真的，在你的快樂渲染給我以后，我要倉促地離開。

還記得我送你的許巍新專輯封面的那兩句話嗎—— 生命會遠去，愛不會。生活會遠去，少年不會。

是的，愛不會，少年不會，我不會。我不會忘記我們一起走過的微笑的日子，以及，你。即使是天變陰霾了，海水被蒸發了，它也依然以頑固的姿態，存在于我的青春之中。

那么，請假設我們再見面時，臉上出現的最完美的笑容。

415600湖南省安鄉縣一中

#1050833;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