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能擔得上“刻骨銘心”之魄力的,原來只有高三那段漫長卻又倏忽的歲月。當年想倉皇出逃,而今唯繾綣留戀。
[1]
“哎!你聽力錯了幾個?”該死!又用筆戳我胳膊!楊晴這句話是天天必問,因為自高三開學以來,每天晚自習前學校廣播都會統一播放聽力,全年級學生整齊劃一地在這個時段抽出一本超厚的《高考聽力特訓題庫》來“磨耳朵”。
楊晴的學習方法一貫是“知己知彼”,我倆同桌,成績名次差不多,于是我便成了她的“彼”。
“七個。”我隔了五秒鐘才貌似不動聲色地吐了這兩個字。可我心里一股氣直搗騰,真想把楊晴趕出教室,并且在教室門口沖她大吼:“關你什么事?!你英語好,我知道!我英語爛,我也知道!可用不著你天天來提醒!”
楊晴約莫察覺到我的不高興,只“哦”了一聲,又繼續做自己的事。“你呢?”我想我這是氣壞了腦袋,居然反問她。
楊晴抬起深深伏在桌面上的腦袋,眼睛斜瞟著教室天花板的一角,說:“兩個啦!第二個對話題的英音連讀我有點不適應啊,平時聽慣了美音嘛!唉!真是害人!本來不應該錯的!”
在她“內疚”了一番后,我只能罵自己是個白癡,干嗎反問她的情況來加深自己的郁悶。
現在我跟媽媽提楊晴時已變成叫她“楊陰”。我討厭她,她老把我當作假想敵,讓我心情變陰。高一高二那會兒我們關系還不錯。或許因為那時不是同桌,有點距離美。也有可能正是因為高三這個特殊時期,她才變成這樣的,真是受不了她啊!
[2]
媽媽說,你不要在乎別人的態度,你把心思全放在自個兒學習上就沒那么多煩惱了。我想媽媽說得也對,但我似乎做不到。即使我用99%的心在學習上,可到底那1%的人情冷暖會讓我在意。
一次月考后發英語試卷。教室里鬧哄哄的,大家在互相看成績和對答案。我也拿到了試卷,只有102分。這也算在意料之中,因為自從練高考模擬卷以來,我的英語成績一直在90到110分之間徘徊。但傷心還是難免的,成天練題,紅筆每三四天就要換一根芯,可成績還是不見有起色。
這時候,后排的兩個女生叫我,“曾光,借下你的試卷,想看下你的改錯題。”我把試卷遞給了她們。
很快,一人遺憾地說,“啊!你這題也沒改對。”
另一人突然驚呼道,“你怎么才這點分?!”
我尷尬地笑笑,要拿回試卷。而她們的目光早已移開,轉向其他人要試卷去了。就那么忽然間,我鼻頭發酸,我不知道該怨自己腦子笨,還是高考讓有的人變得勢利傷人。
[3]
張老師是高二下學期開始教我們班數學的。他是特級教師,名氣很大,可他的心思似乎沒放在教學上。他讓我們自己看課本,然后在課堂上講輔導書里的例題,那些例題都比較深,而他直接參照書上的步驟講。解題的步驟都是長長的,常常講到中間時老師學生一塊兒都搞不清狀況了。
寒假補課時天氣已經很冷,教室門總關著,合適二氧化碳溫暖教室,同時也讓本來就疲倦的我總是昏昏欲睡。
又是數學課,上課二十分鐘后我差不多明白這道題可能要講一整節課了,而我已經聽不明白了。很自然地打起了瞌睡。
恍惚間,我又回到了高一物理課堂。嬌小的物理女老師在黑板上講一道力學題,一輛車撞上另一輛車,然后再一起撞上一堵墻。我在下面悄悄笑,心想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啊,幸好我以后選文科……
誰戳我?清醒過來,果然又是楊晴。她輕蔑地歪了我一眼,喑下嗓子道,“又打瞌睡啊……張老師盯你好幾眼了。”
嗯,盯吧盯吧,我打瞌睡因為我聽不懂啊!
我回憶起剛才那個夢,心里一片苦澀。曾經聽不懂物理課,所以義無反顧地選了文科,可現在高考迫在眉睫卻連數學課都聽不懂了……
[4]
春天還沒到來,我就被重感冒打垮了。頭兩天我堅決不去醫院,但坐在教室里連身體也直不起來,只能難受地趴在桌上睡覺。
自習課上,她過來拍拍我的背,俯下身來輕輕地問,“曾光,怎么啦?哪兒不舒服嗎?”
我有氣無力地抬起臉望著她。她的一臉擔憂讓我想起高一時,我剛當上語文課代表,在她的辦公室抱作業本時,她問我各科學習都還習慣嗎,那時我說,“都挺好的啦!”可我現在再沒那份兒底氣說“挺好”。
我只想哭。
[5]
我終于還是進了醫院。那晚,在急診室病床上,我一邊輸液,一邊昏睡。醒來是凌晨三點多,病房里的日光燈亮得有點刺眼,媽媽坐在床旁邊的椅子上睡著了。周圍很安靜,可以聽見媽媽又重又長的呼吸聲。
我感覺身體好點了,有些高興地喚,“媽——媽媽。”
她醒了,疲倦地笑著點點頭,“嗯,好點了?那就好。再睡會兒吧,等早上我就去給你買東西吃。”
我忽然注意到幾張報紙從媽媽腿上滑落到地上了。媽媽撿起來,又坐回椅子上,把報紙蓋在腿上,有點小得意地對我笑著說,“看,這樣就不冷了。”
我說,“還是上床來吧,跟我一塊兒。”
媽媽不同意,說,“我這么胖,會把你擠下床的。乖,快閉上眼睛睡吧。”而幾乎同時,一陣困倦襲來,我果真又睡過去了。
當我再次醒來,看見媽媽仍坐在椅子上打盹兒。她不一會兒頭耷下去,接著,又無意識地坐直,不久,頭又耷下去了。我靜靜地看著媽媽,不知何時淚水開始涌到臉上,然后迅速地浸潤進了枕套里……
[6]
這場病給了我一個機會從忙碌中抽身。
記得從還沒上高三起,就已經不時聽到老師和親人說,“不要緊張哦。”我總是報以一臉無所謂地答道,“我才不緊張呢,臉不紅心不跳,緊張啥哩。”但是也許我錯了。因為緊張并不是表面的心跳加速牙齒打顫之類的,而是那種被迫追趕的壓抑感。你感到你落在后面,前面的人你怎么也追不上,而終點又望不到頭。你跑啊跑啊,跑得好累,你不想跑了,可有個無形的使命告訴你,你必須繼續追趕,無從選擇,無可逃避。
我可以聽到內心有個聲音在強烈地呼喊,“起碼為了媽媽!何況我的目的是高考本身,是夏天那場歷時兩天的戰役,而非其他!那些瑣碎又消耗精力的事情,無論是當下的還是回憶中的,都不要去管!我要試著以一顆強大的內心排除一切干擾我奪取目標的東西!”
[7]
回到學校后,我開始一道道地做數學課本上的題并且弄懂,之后又買來歷年真題自己琢磨。至于張老師的課則能聽懂多少就聽多少。當數學的復習變得堅定而有條不紊以后,我發現面對其他各科時,心態都平和多了。
夏天的燥熱,午后蟬鳴的擾人,診斷性考試成績揭曉后的喧嘩,還有同學間紛擾的人際關系……是的,無法回避,但我知道,我學會了接納。
高考一周前放假回家自習。
我收拾完東西,走到教室門口,卻又折回來了,終于還是決定對楊晴說出心里話,“我們不是敵人。其實我們是戰友,雖然我們之間遺失了本應有的溫暖的鼓勵、互助。沒關系,我相信時光流逝,然后記憶只會為我們保存下那些美好溫柔的部分。別說我神道道的。其實我想跟你說,最后一戰,我們都要好好加油。”
楊晴看著我,有點訝異,又像是笑了,她從正面抱住我,良久才放開。我聽見她的聲音在我耳旁縈回,“曾光,謝謝你,加油。”
經歷后我們才知道,兩日的高考也不過是一頓平常的家飯,一場公差旅程的終點,沒有意外,沒有波瀾。最后的成績,似乎既無多大驚喜,也不叫翻悔。而真正能擔得上“刻骨銘心”之魄力的,原來只有高三那段漫長卻又倏忽的歲月。當年想倉皇出逃,而今唯繾綣留戀。
#9829;編輯/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