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38.8℃。
我躺在被窩里,賊辛苦地撐著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地看見有些昏暗的日光燈下,老大盯住體溫計的刻度,眉頭皺成了一團,言語不發。
我嚇得大氣不敢出,扯緊了被子。等待著老大的雷霆之怒。
老大把體溫計插進我的筆筒里,彎下腰幫我掖了掖被子。
好好睡。我幫你請假。
嗯。
我幫你帶午飯。
嗯。
我倒了一杯開水在你杯子里,想喝自己喝。
嗯。
好好睡吧。
在我感動得快要淚奔的時候,老大說了最后一句,然后直起身,準備幫我放下床簾。這時,林雨晴的小腦袋探了進來,裝模作樣地摸了我的額頭一下,然后裝出老氣橫秋的樣子,說,
嗯,是挺燙!要好好休息。88嘍。
然后順手摁滅了我桌子上的臺燈。床簾放下。我聽見她們走開的腳步聲,摁滅日光燈的聲音,帶上宿舍門的撞擊聲,漸行漸遠的說話聲。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閉塞的黑暗的狹小空間,周圍蔓涌而來如潮水洶涌的恐懼,和孤獨。
我艱難地翻個身,將被子拉過頭頂。感覺像是一顆心被丟入塵埃中,揚起了漫天的塵埃。嘆口氣,揉揉發酸的鼻子,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我也開始昏昏沉沉地閉上了沉重的眼皮。眼角有些許濕潤。
我看見陳梓予慢慢轉過身,眉目已被雨水模糊。我急急地遞上傘去。他揩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把劉海往后撥了撥。忽然緊緊地搭住我的肩,眼睛里似乎要噴涌出一團火焰,把我吞噬了去。
告訴我為什么?
他大聲地吼著,并大力地搖晃我的肩膀,我似要背過氣去。我用力地握住傘柄,努力地想把傘罩在他身上。他激動了好一陣子,才終于穩定住了情緒。他緩緩地放開我的肩膀,我把傘遞了過去。雨滴打在肩膀上,很徹骨的冰涼一下子把他手掌遺留的溫度收了去,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我該怎么做才好?
他沮喪的樣子,不免讓我的心很疼了一把。我慌忙地把傘塞到他手中,轉身跑進了漫天的雨幕中。
轟!一聲天雷炸響!天空一臉猙獰,滿世界瓢潑的淚。
懦弱的莫瞳,去死!
好似過了很久很久,我終于醒了!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太陽穴痛得要死,整個腦袋似乎有千斤重。伸手在被窩里摸了許久,才摸到了手機。
摁亮屏幕:9點46分,一個未讀信息。
打開:怎么沒來上課?病了?
發件人:許林清。
把手機放下,忽然感覺眼眶發燙,眨眨眼,幾滴熱淚流下,灼痛了臉龐。鼻腔里似有一團熱氣從喉嚨升騰而起,喉嚨似被攝干了水分似的干得要死。我晃悠悠地爬起來,被子順勢滑落一小截,頓時感覺肩膀、脖子冷得爬上了好幾層的雞皮疙瘩。艱難地爬到桌子邊,終于握住了保溫杯。打開,湊上嘴去。滾燙的開水燙到舌尖后,似有萬千只螞蟻在噬咬著細胞表層,然后細胞內液涓涓地流出來……
蓋好保溫杯,拉過被子躺下,發覺臉上不知何時淌了一臉滾燙的淚。
Two
中午。勉強吃過兩口飯,喝下老大沖的三九,再一次拉過被子躺下。
林雨晴偷偷地摸到我的被窩里,讓我往里擠了擠,床邊擺的書硌得我生疼。林雨晴又把我往里擠了擠,然后艱難躺下。我從側面看著她的睫毛眨巴眨巴的,感覺會有一只蝴蝶從她的眸子里飛出來。
“莫瞳,你快點好起來。我有悄悄話想對你說。”
我的喉嚨似在瞬間吞入了一顆玻璃球,哽在喉嚨間,進退不得。我頓時無語。
“林雨晴!回你窩去!別鬧騰小瞳!”老大坐在對面床鋪上疊著幾件衣服,氣定神閑地低吼一聲。
林雨晴嘟囔了一句,鉆出了我的被窩。頓時感覺身邊空蕩蕩地冷。雨晴三下兩下爬上了我的上鋪,然后轟的一聲,感覺床架震了一下。
我扯好了被子。瞄向桌子上的臺歷。18號,我病的第二天。
陸菲抱著一摞書,探頭探腦地轉進了門。把書放在老大旁邊后,坐到我床邊,摸了一下我的額頭。然后扯出了一副曖昧的表情。
“莫瞳,今天我同桌問起你了哦!他還發了短信給你,收到了沒?”
“誒呀呀,莫瞳,有情況哦!”
林雨晴從上鋪探下頭來,烏亮的頭發頃刻泄下,好似流蘇。
“告訴他,我已駕鶴西歸。”
陸菲像沒聽見我的話一樣,變戲法的不知從哪摸出了一包話梅。
“他給你的,說是開胃生津呢。”
“不用了。”
“不識好人心。”
陸菲念叨了一句,把話梅放到桌子上,便走開了。
“老大, 外面下雨嗎?”
“沒有。”
老大回答完我,便抱著衣服爬回了自己的鋪位。
我放下床簾,摁滅臺燈。又是一片黑暗了。
陳梓予,你有沒有被淋病呢?生病的感覺真的很難過呢!我現在真的很難過呢!
莫童,兒童的童?
不,瞳孔的瞳。
哦!
男生低著頭填寫著表格,陽光滋溜溜地在他的劉海發梢上轉。側臉逆著光看,仿佛散發著一種神圣的光芒。
好了!歡迎加入文學社!88!
男生微微地笑了,嘴角一片很溫暖的陽光,隱約看見下巴的絨毛。然后,轉身,慢慢往走廊盡頭走去,其間不小心撞到一個冒失的女生,扯起嘴角,紳士地笑,側身讓開。最后,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陳梓予,你的眼睛,你的劉海,真的很好看呢!還有你打羽毛球的樣子,抬起手臂擦汗的樣子,揚起頭唱百歲山的樣子,牽著那女生微笑的樣子,給那女生喂雪糕的樣子,看著那女生負氣離開時,站在雨中守望的樣子……所有所有你的樣子,真的很好看呢!
陳梓予,我一直在你背后,可你從來都不回頭。
Three
食堂。
“莫瞳,你病快好了吧!”林雨晴扒拉著食盤中的白菜,對我說。
“也許!”我漫不經心地舀起一口米飯,艱難地咽下。
“你的喉嚨還沒消炎,別說那么多話。”老大從自己的是盤里夾了塊紅燒肉,放在我的盤里。“多吃點。”
“嗯。”
“老大就是老大,真貼心!”陸菲低頭喝著湯,含糊不清地說。
“老陸?”身后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陸菲嚇得差點沒被嗆死。我回頭,是許林晴。
陸菲大咧咧地擱下湯碗,回頭罵道:“許林晴,你是鬼啊你?你全家都是鬼!”
“呵呵。”許林晴邊笑邊放下手中的食盤,做到了對面林雨晴的旁邊。
“許帥,是不是來看莫瞳了呢?幾天不見,得相思病了吧!”林雨晴邊沒心沒肺地調侃著許林清,邊向我使眼色。
“別亂講。”我低頭來了口肉丸子塞進口中。
“嗯,莫瞳好點了吧?”
“吶,我就說吧,莫瞳,別老低著個頭啊!”說完,林雨晴狠敲了我的頭一下。我疼得一下子便抬起了頭。越過林雨晴的肩膀,我意外地看見兩個桌子外形只影單的陳梓予。他一看見我,便縮回了目光,低頭扒拉著飯菜,身影落寞。
陳梓予,你不會是在看我的吧?
“莫瞳,這次校刊上又有“牧童若水”的文章呢?”
“哦,我看過了,真不錯呢!”
“你說‘牧童若水’這個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嗯……也許‘牧童’取淳樸之意,而‘若水’就是‘上善若水’的意思吧!”
“也許吧,誰知道呢!聽說哦,這個‘牧童若水’就是文學社的陳梓予呢!”
“……”
Four
晚自習。
我低頭猛抄著這些天落下的筆記,林雨晴在旁邊忙著拆滿桌子的生日禮物。真是受歡迎的漂亮姑娘呢!
林雨晴正在看那個最大禮物袋子中的卡片時,教室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停電了?……”教室里一片慌亂。
一片銀白的月光從我旁邊的窗子泄了進來,筆記上的字跡,看起來一片冰涼。停電了。又是黑暗。心里那種孤獨感又漫涌而來。
“莫瞳!”我聽見林雨晴輕聲喚我,便轉過頭去。月光灑了一層在她臉上,眼里隱約濕潤的水汽如晨露。林雨晴就是這么耀目的絕不會隱于黑暗中女生,以至于我在她的身旁卑微得成了影子。
“我想原諒他了,我想與他重歸于好!”
……
“我去找他了。”
“哦!”
這時,班主任走了進來, 幽幽地響起,便輕易地把教室里一切嘈雜聲響壓了下去。
“線路出故障,沒法自習了,大家回去吧!注意安全!”
似乎是一瞬間的事情,教室里的人已所剩無幾。林雨晴也走了。月關打在她的座位上,一片駭人的白,我心里一片莫名的酸彌漫開來。
將背靠在墻上,深呼口氣,感到心缺了口般難過。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總是被遺忘,被丟在陰暗的角落里,即使孤單卻又總是孤單著的莫瞳,再也不要這樣了,總是躲在角落里守望、等待,卻終究無人知曉。
眼角濕了一大片。
陳梓予,從你的文字再到你,我一直是那個你身后悲哀的追隨者,卻從未闖入你的記憶。我累了,我想轉身了……
擦干眼淚,收拾好書本,摸黑走下樓。夜晚的風有些冷,我不禁縮了縮脖子。遠遠看見林雨晴向自己跑來,興奮的樣子讓我想起了開學時,她在走廊上向我跑來的情景,她那時有著和如今一樣激動的神色,當時她說:
“莫瞳,看到我剛才撞到的那個男生了嗎?超帥的呢!我可要出手了哦!”
我穿過她的肩,看著臉上掛著寵溺的笑的陳梓予漸漸走近,心里一片祥和。
“哦?是嗎?恭喜!”
恭喜!陳梓予,從今以后,莫瞳就擺脫你了。
手機鈴聲響起,接通。
“莫瞳,你知道‘牧童若水’這個筆名的涵義嗎?牧童,‘牧’,其實是耳目之‘目’,是因為有一個女生的瞳孔若水般純凈。莫瞳,你回頭,好嗎?”
回頭,看見許林清手里的手機遠遠地舉著再對我搖,手機屏幕的亮光好似將盡的燈光。
“莫瞳,生日快樂!”
彼時,漫天煙花,幸福彌漫。我在笑。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9829;編輯/商元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