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永恒最近的瞬間

青春像一條絢爛的彩帶蔓延在玻璃鏡面上，被陽光折射成美好的光斑，我們躺在草地思忖上一秒的靜謐安然是否太過漫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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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宋熙澈的方式多少有些戲劇性。學校藝術節匯演，這廝的節目是長笛獨奏，而我的角色是拾音俗稱舉話筒的。加長版的天空之城，我踮腳尖舉話筒近乎摔倒的難堪和他沉浸音樂如癡如醉的神情讓校領導感到極其不和諧，忽略聲音的美妙，取消了宋熙澈進入全市匯演的資格。

我揉揉酸脹的胳膊抱怨了聲該死，看到宋熙澈在后臺不緊不慢收拾樂譜。細碎的劉海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愧疚瞬間襲來。紅著臉說了聲對不起就不知下文，宋熙澈突然抬起頭，怔了幾秒，隨后露出溫柔的，讓人輕松的笑容來。他說，不是你的錯。

今天你忙著舉話筒都沒有好好聽吧，周六我在D字廳還有一場演出，歡迎你去，就當是捧場。他說。

趕忙答應下來。

晚上我迫不及待打電話跟溫諾分享今天的趣事，說實話這似乎是我第一次干“壞事”。未等我開口，電話那邊早就被一陣尖叫阻塞。

哈哈季安我跟你說哦，今天隨便去南鑼鼓巷轉了轉真是好玩瘋掉了。哈哈哈……

喂，溫諾，你聽我說好吧。

好想馬上把你拖過來跟我一起玩，哈哈……

早知道會這樣。有溫諾這樣的朋友很是郁悶，偶爾語出驚人把你噎死，偶爾滔滔不絕完全不在乎旁人感受。她打著作文大賽的旗號游蕩在北京，每隔幾月總有一次光明正大的翹課行為，用她的話說是壞女孩走四方好女孩上天堂，我是出生就領了天堂通行證的那種。

回來的時候，溫諾穿著從創意店淘來的“婦女也能當英雄”的拉風T恤，在機場光芒四射。站在旁邊的我很想舉個牌子說我不認識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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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的生活乏善可陳。在班上沒怎么有朋友，一個人獨來獨往，偶爾去臨班找溫諾排遣寂寞。溫諾讓我沒有安全感，她整天恨不得生出十只手跟她那些姐妹淘形影不離，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屈指可數。而最近，我跟她煲電話粥的侃點通通轉向宋熙澈，畢竟他算我在九班交集最多的人。

溫諾總會咳嗽幾聲，陰陽怪氣地說哎呀林季安你重色輕友。

放屁，我們是純潔的男女關系。我說。

切，你是想發展成純男女關系吧。她回應。

總有些人把你弄得哭笑不得欲罷不能。咬牙切齒的同時，內心也在堅信著，她能陪你走到地老天荒。

溫諾和宋熙澈有交集還是在兩周之后。

前一天和溫諾吃了一桶麻辣小龍蝦胃病終于義不容辭犯了。我忍痛蹲在街上潛意識發短信給溫諾，想到這個人精一定在哪沸反盈天呢，就發給了宋熙澈。

后來兩人同時出現在醫院病房。

季安，打你手機不接，猜你一定是昨晚吃垮了，多虧我火速趕來哦。

聽到溫諾的話，我心頭微微一暖。

誒，這個家伙是誰?溫諾看到了取藥回來的宋熙澈。接下來耳邊嗡嗡一片，溫諾真夠無理取鬧，不懷好意的調侃搞得宋熙澈猝不及防。酸溜溜的氛圍讓我的胃病又加重三分。

陽光被窗欞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形狀，空氣中的細小塵埃被照耀成流金色的粉末浮游著，兩人的輪廓也是一層毛茸茸的金黃。我輕輕閉上眼睛，心里泛起盛夏季節的飽滿。

我與宋熙澈的關系停留在微妙而尷尬的階段。《小王子》里，小狐貍懇請小王子馴養他，這樣才算有了聯系。在一個班級，前后桌的距離，兩人聊輕松的八卦，宋熙澈紳士型的微笑總掛在嘴邊，他也幫過我不少忙，但是總覺得少了什么。我們的交往像啤酒杯漂浮的泡沫，看似飽滿得溢出杯口，實際卻是一層虛無的空氣。他的微笑、紳士風度可以不假思索地贈予任何一個陌生人，我不過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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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直到那天。付希然迎面而來時我調整好最和煦的笑容鼓起勇氣打招呼，他竟對我熟視無睹如風般從身旁蹭過。我蹲在地上蜷縮著身體心像被掏空，這時有人輕拍我的肩膀，抬起頭，宋熙澈把紙巾遞過來笑著說，喏，死不了人的。

如夏日般明媚。

沉重的負荷終于分崩離析，對宋熙澈的依賴順著時光一層層疊加。

從醫院回來，溫諾和宋熙澈變得過分熟絡。溫諾有這樣的本事，三分鐘可以讓對方從“你是誰”變成“咱倆誰跟誰”。平日和溫諾吃大排檔、抄作業、逛街這檔子事也習慣叫上宋熙澈，他們在我一左一右，我想把這樣的幸福炫耀給全世界。

溫諾天生的整人欲望和我潛伏的鬼胎在宋熙澈身上施展得淋漓盡致。

宋熙澈理科好得出奇。寫作業時他看我愁眉緊鎖就會耐心地幫我講一下。當他企圖給溫諾同樣的待遇時，溫諾總會哼一聲滿臉不屑說少顯擺，這道題老娘也會。宋熙澈小聲說了聲狗咬呂洞賓，溫諾一個箭步沖上來，兩人立即開打。

印象最深刻的是舞臺上的宋熙澈。我跟溫諾在后臺盯著他挺拔的背影柔和的線條目不轉睛，溫諾一臉陶醉神情。下臺她卻咄咄逼人說，誒，某些人時而不靠譜，時而不著調，竟然還有音樂天賦，真神奇呀。宋熙澈總假裝生氣給她一個暴栗。

溫諾鬧得過分宋熙澈也對她百般容忍。有時在他們中間我泛起低沉的失落，感覺他們舉手投足更像天衣無縫的一對，而我屬于另一個世界。

溫諾是特好勝的那種人，她從小喜歡寫東西，經歷幾年糾結的退稿期后終于柳暗花明。用她的話說，是在不痛不癢的小雜志寫無病呻吟的文章賺九牛一毛的稿費。

她說，有些人就是這樣尷尬地存在，不慍不火。

有次我們去餐廳吃飯，一個小姑娘正彈奏肖邦曲，曲調流暢得讓所有顧客紛紛側目。溫諾卻放下刀叉哽咽了。她說，我的光鮮不過是打打鬧鬧虛有其表，永遠也不會有站在舞臺上眾人為我歡呼的一天，哪怕我不顛倒眾生，只顛倒一個人也好。

沒關系呀，讓宋熙澈教你吹長笛吧，包你顛倒宇宙。我趕緊安慰他。

她眼神里立即閃爍出一道不自然的微光，繼而更深地黯淡下去。我的心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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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宋熙澈最近遇到了麻煩，心神不寧。原因是年級幾個花癡女生對他圍追堵截，情書遞之，禮物送之，表白告之。我說你直接讓她們滾得了，可是老實巴交的紳士男哪兒開得了口啊，我眼珠骨碌一轉，晚上找溫諾這個魔女想主意。

溫諾模仿宋熙澈的字跡給她們一一回信，然后裝進粉紅色信封寫上親愛的XX收，放在她們的班級信箱里。我能想象出她們春心蕩漾打開信封看到“有多遠滾多遠”時的心情。

搞定后，溫諾拍拍手說，晚上找宋熙澈請我們吃飯。

我們三個要了聽啤酒坐在包間，我鼓起勇氣摟著宋熙澈的肩膀說，姐們兒，我們為你可是豁出去了，夠意思吧，你飛黃騰達了可別拋下我。宋熙澈雞啄米般點頭，我恍惚看到他們兩個臉頰緋紅，目光也熾熱得滾燙。酒精作用吧，我想。

回家后我跟溫諾閑聊說，宋熙澈是不可多得的花美男呢，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把他收了吧，那群花癡女生早就行動了。

咳，這等好事還是讓給你吧，莫非你還對付希然有念想?

去你的。他已經給我一萬個傷心的理由了，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所以啊……嘿嘿。溫諾不懷好意地笑。

在臨近中考的灼熱夏天，我跟溫諾像兩株蓬勃生長的植物拼命吸收養料，將花朵綻放天空下。該正經的時候我們絕不含糊，每天都要K掉大瓶可樂和大量習題集，平日上躥下跳毫無人形的溫諾咬筆桿的樣子甚是可愛。

要跟溫諾一起考全市最好的高中，順便搭上宋熙澈，我們倆再欺負他三年。對不對?我揉揉有些酸脹的眼睛靠在她身上。

溫諾，中考結束我們去旅行好不好。去哪兒呢?看世博?然后……

得了吧，常言說得好，旅行就是從自己活膩的地方到別人活膩的地方去。國家用不著你到處溜達貢獻GDP。

你怎么還貧呀，你到處逍遙的時候我還在教室窩著啃筆桿呢。我嘟嘴表示不滿。對了，說正經的，據說又有女生給宋熙澈寫情書了，他怎么不找我們幫忙呀?

嗯……肯定是被咱們嚇怕了。咱們太洶涌了……

這樣美好的夏天只能用最清靈明亮的笑聲來點綴了。

腦海浮現一幅流動的畫面。宋熙澈站在沉甸甸金黃色的麥田，麥穗安靜地擺動，白色襯衣飄拂起好看的弧度，長笛和麥子一樣泛著金黃，他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貼在皮膚上，修長的指骨按動著琴鍵。我跟溫諾躺在麥田上豎起耳朵，脖子和植物接觸的地方癢癢的。云朵在高遠的天空上像墨水一樣氤氳開來，鳥群撲扇起翅膀。

我喜歡宋熙澈，像喜歡班得瑞曲調一樣喜歡他。他像偉大的幻術師，輕輕涂抹去世界臟亂的斑點。我喜歡溫諾，她像黃昏燒起來的紅色云霞，像溫暖的火光，涂抹著平白的青春。

希望就這樣順理成章走到地老天荒。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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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偉大的藝術雖高于生活，也來源于此。

時光線在我們緊張的呼吸和習題集的翻閱聲中被拉長，枯燥平靜。此時此刻，校論壇閑聊版被置頂的那條爆炸新聞無疑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揭開宋熙澈優質才子偽面具!腳踩N只船!玩弄女生感情的禽獸!”這么煽情的標題，樓主怎么不去當娛記啊!我握緊拳頭鮮血在頭頂橫沖直撞。

貼子召集了幾位“受害人”的控訴。說宋熙澈玩弄她們的感情，同時給幾個人回復煽情的信件，實在可惡。下方是宋熙澈的“親筆證據”，的確像他的字跡，我托著下巴感到匪夷所思，莫非這廝真走了歪路，改造中考前的無聊生活?不不，無論怎樣，我是相信宋熙澈的。

沒了主意，我下意識抓起手機找溫諾。準備按下綠色按鈕時，貼子上一點細枝末節讓我的瞳孔頓時緊縮。每張粉色信紙的右下角都有一個小心形，那是上次展開行動時我悄悄畫上去的。而剩下的信紙一直留在溫諾那。

是她做的?

上一秒前為宋熙澈打抱不平和焦慮的怒火瞬間被潑息。我平靜坐回椅子上。

第二天我照例同溫諾一起上課，她挽著我的胳膊神色凝重。安，宋熙澈的事你聽說了么。沒想到他是這種人。哎，我們怎么辦?——我發誓，這是我聽過溫諾這輩子最為嚴肅的口氣，并籠罩在惡毒的謊言之下。

呵呵，不知道呢。先去上課吧。我克制住哆嗦的嘴唇用盡全部力氣對她微笑，并甩開她的手。——本是想原諒她的。

宋熙澈沒來上課。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跑去他家敲門，他穿干凈的棉布襯衣滿臉平靜，我卻癱倒在門口。——像一只泄氣的皮球，全身被扎滿尖銳的細孔。

我把來龍去脈全都告訴他，包括曾引以為傲的友情。那一刻，那封信侮辱的似乎不是宋熙澈，而是我，我像打碎彩色玻璃球的孩童一般對支離破碎的友誼泣不成聲。

林季安，別太激動，或許是個誤會。我們相信溫諾好不好。我沒去上課只是心里很亂而已，臨近中考了正好放松下，沒事的。

我捏住衣角。以為我們早已被時光打磨通透，終于發現宋熙澈除了陽光和帥氣，也像一道磁場散發讓人動容的力量，隱匿在盛情的陽光下。

始終找不到溫諾寫信的動機。舉手投足間，她對宋熙澈，也是喜歡的，不是么。

時光在各自心懷鬼胎中打馬而過。我沒有高超的演技，瀕臨決堤的心情難以收斂。溫諾在我的生硬和造作中讀懂了什么，與我的交往漸漸淡了。論壇風波漸漸平息，宋熙澈除了偶爾接受幾位女生的白眼，生活一片波瀾不驚，并辛苦奔波在我與溫諾之間。

落寞讓晚霞燒得似火，多想讓這段蒼白無力的歲月迅即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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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中考前兩個星期，我意外接到溫諾電話。

安，快……快來中心……醫院……”每個音節軟弱無力，心底的恐懼和崩潰沖破聲線的連貫。

溫諾出事了?

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穿上鞋往市中心趕，在途中給宋熙澈打了電話。

“搶救中”三個字刺眼得不真實。

溫諾把頭埋進膝蓋里。我上前去抱住她，她隨即把臉貼到我身上，一瞬間，淚的冰涼蔓延至全身。

在廚房忙碌的外婆突然倒下，腦溢血突發。父母恰好出差在外。

沒事的，相信我，諾，我知道你很害怕，哭吧，沒事。我輕輕拍她的肩膀，心里的憂傷蔓延成海，芥蒂頃刻間消失不見。

搶救室門被推開。醫生長舒一口氣。

細心的宋熙澈托人辦好住院手續。

溫諾一動不動靠在我的肩上，宋熙澈安靜站在窗旁。華燈初上，燈光點綴城市閃亮的輪廓。空氣停滯，只有輸液的聲音靜默流淌。

熙澈，季安……當晚，溫諾只說出四個字，宋熙澈就做出“噓”的動作。

變故面前才知道，言語是多余的。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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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英氣逼人讓我無地自容。我受倔強支配只得赴湯蹈火。我恨你因為……”

我已不在乎幾天后溫諾微博上的解釋。因為那一晚，沉默代替閃爍的星光，原宥照亮青春的灰暗。那晚，離永恒最近的瞬間。

#9829;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