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閃縮在木門旁,默默注視著你在廚房里的一舉一動:你用粗厚的左手略顯笨拙地端起桌面上滿滿一碗渾濁的、熱氣騰騰的湯藥往嘴邊送,伴隨著喉嚨發(fā)出“咕咚咕咚”的吞咽聲,潔白的碗底立刻暴露無遺。
你把碗放回原處,用手背胡亂抹了抹殘留在唇周圍的藥汁。倘若換作從前,我肯定會毫不遮掩地譏誚你:真是“牛喝水”般的粗魯。而此時,我竟找不到一絲嘲諷的意味。
“揚(yáng)青,你站那兒做什么?”你扭過頭時發(fā)現(xiàn)了我,細(xì)聲問道。
“嗯……哦,我來收拾廚房。”我慌亂地回應(yīng)你,“你先去躺躺吧。”
你不再多言,順從地朝臥室一瘸一拐慢慢挪去。我緊隨你身后想要攙你一把,卻始終猶豫著,就那么愣愣地目送你回房。
那只纏滿繃帶懸掛于脖子下的右手,那外露的像香腸一樣臃腫的手指頭,真的是屬于你的嗎?往日里那個力大無窮的你怎么突然間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呢?
我把濕漉漉的視線移向窗外,涌動在眼眶中的液體很不聽話地溢了出來。是什么舉著鐵錘重重敲擊在我心上,讓我疼到不能自已?原來,所謂的堅(jiān)強(qiáng)不過如蟬翼般單薄。
你出意外的消息傳來的那天,我正安靜地坐在考場答題,是你害得我打濕了整張?jiān)嚲恚悄闶沟梦医箲]的心飛出了教室……當(dāng)媽媽在電話里告訴我你做工時不小心從二樓摔下地面僥幸撿回一條命的那一刻,我長長吁了一口氣——老天保佑,情況比我想象的樂觀。你知道嗎?我以為你再也下不了床了,以致做好輟學(xué)打工供你治病的打算。
都怨你,活了大半輩子,總改不掉粗心大意的毛病,總像小孩子那樣叫人牽腸掛肚。
我挽起衣袖,將桌上的藥罐和碗浸泡在水里,醬色的汁液迅速擴(kuò)散開來,刺鼻的藥味直襲我的嗅覺神經(jīng)。這是你每天必須定時定量服用的中藥,一定很苦很難下咽吧。可剛才的你眉頭都沒打過褶皺,這種苦遠(yuǎn)遠(yuǎn)抵不上你肢體上的疼痛,對嗎?
如果可以,我寧愿讓你所承受的苦痛全部轉(zhuǎn)嫁到我身上,盡管昔時的我是如此討厭你——
討厭你揉爛我的成績單后,指著我鼻子用惡毒的語言攻擊我;討厭你未曾給過我生日禮物,哪怕是一回;討厭你在我面前對隔壁的女孩的體貼、懂事而贊口不絕;討厭你的一切……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這8個充斥著埋怨的圓珠筆字,印在我的日記里,一筆一劃刻穿了5張紙。而現(xiàn)在,心里分明有個聲音在呼喊:我是愛你的,一直一直愛著你。
責(zé)罵,是出于你對我的恨鐵不成鋼;吝嗇,是你在警醒我不要貪圖物質(zhì)享受;夸獎他人,則是你向我寄托了殷切的希望。這些,是我用心挖掘而來的。我們從小開始學(xué)習(xí)愛,但最擅長的始終是被愛啊。
爸,縱然你的右手已殘缺,縱然它使不出一分力量,縱然它再提不起生活的重?fù)?dān),但我會快快長大,長成參天大樹,為你擋風(fēng)遮雨。
未來的歲月,讓我做你堅(jiān)實(shí)的右手,咱父女倆兒心連心,一起向前邁進(jìn)。
#1050833;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