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在路上碰到小女的同桌,他向我告狀,說我女兒常掐他。我回頭問女兒,她講,掐他是為他好,因為對方上課常說話還接嘴。這掐動作幅度很小,是手指間的勁道,屬于暗勁一類,讓對方有苦說不出。
從小女孩慣常用的掐動作,延伸到成人那里,就升級成了嘴上的功夫。普通話為刻薄的挖苦,在成都話就是“掐”。
掐有一種醋意做底,陰柔的狠勁,所以多拿來說女人。 古往今來,最經典的,最能掐最愛掐最有掐功段位的女子要算《紅樓夢》里的黛玉了。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飽含身世之悲,又才華橫溢的她向著寶釵、向著寶玉、向著史湘云,向著一切對她占有的愛情稍有觸犯的人或事,常常毫無顧忌的發起進攻,就是成都話要“掐一番”。
林黛玉因母亡入住賈府后,在第八回中第一次微顯醋意:寶玉去黎香院看望寶釵,兩人坐在炕上互相觀賞對方所掛之玉。恰逢黛玉也來探視寶釵。進來看到此景,便笑著說了“我來的不巧了”——真是“掐功初顯”。
后來隨著女兒心思漸濃,對自己婚姻心存焦慮,越來越缺乏安全感的黛玉“掐人”的時候也越來越多:第二十回寫到寶玉和寶釵一同去賈母那邊。史湘云看到他倆,便問其從哪兒來的。寶玉說是從寶釵家中過來的。一聽此言,黛玉便醋性大發,顧不上多人在場,“冷笑道:‘我說呢,虧在那里絆住,不然早就飛了來了’”;第二十八回中黛玉向著寶玉掐——“你也不用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黛玉),但只是見了‘姐姐’(指寶釵),就把‘妹妹’忘了”——在第二十一回中,史湘云在替寶玉梳頭時發現頭上珍珠少了一顆,寶玉自說弄丟了。黛玉一見機會來了,便又掐起來——“也不知是真丟了,也不知是給了人鑲什么戴去了”。
就憑著這一個連一個、一串接一串的有關黛玉掐人的細節,曹雪芹不動聲色就為我們描寫出了一個性格真實直率,而才情、品格卓越的貴族少女;一個略顯刻薄,但為保衛愛情猶見可憐的文學典型。
當然在成都人嘴里,按掐的功力大小,激烈的深淺程度、頻率高低,又延伸為:掐了一下:輕微的諷刺;掐疼了:被掐一方受傷不輕;互掐:針尖對麥芒,彼此交個平手;掐安逸了:掐功到了高級段位,讓旁聽者有享受的感覺——
掐是沒有硝煙的戰爭,我們生活中的作料。多一點,狹隘;少一點,寂寞。不多不少,會是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