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開“睡美人”13年沉睡謎團

突然有一天，正當花季的她沒有任何征兆地睡著了。睡著時表情香甜安靜，醒來后睜大眼睛傾聽，但不會說話、沒有表情，容顏也未曾老去。這一睡就是13年的姑娘，是格林童話里被施了魔咒的“睡美人”嗎?

2009年12月24日中午，浙江省寧海市殘疾人康復中心病房，模樣清秀、披著一頭漆黑長發(fā)的張世嬌半臥在床上，她的眸子澄澈干凈，像個不解世事的小孩一樣，緊盯著面前年輕的護士。她剛剛喝了一小碗白米粥，這會兒正伸開雙臂，嘴里還不甚清晰地說著:“媽媽，抱抱!”

對于一個13年臥床不起且從未說過一個字、大腦部分萎縮、完全喪失自理能力的人來說，此時的張世嬌已經(jīng)創(chuàng)造了奇跡。

#8195;#8194;一睡13年

石舌章村是浙江省寧?？h一個普通的村莊。村后有一片大蘆葦?shù)?，一到蘆花飛舞的秋天，各地的攝影愛好者就紛紛來到這里取景。

2009年9月11日，35歲的杭州攝影師胡曉國來到這里拍照時，聽到了一件稀奇事:有位叫張世嬌的女孩沉睡了13年，其間沒說一句話，可能快要死掉了。胡曉國趕忙去了張世嬌家。

村東頭，破敗不堪的三間磚房，要不是柿子樹果實累累，這個寒酸的農(nóng)家小院實在是了無生機。屋內(nèi)一張矮小的床上，躺著張世嬌，雙眉緊鎖、兩眼緊閉，長長的頭發(fā)散在兩側(cè)。張世嬌的母親叫章寶萊，60歲的她看起來更像是七旬老人。但35歲的張世嬌卻仍是一副20出頭的模樣，膚色白皙、面若桃花。

章寶萊推了推女兒的肩膀，她微微睜開眼睛，目光呆滯地看了看媽媽，幾秒鐘后又合上了。女兒究竟得了什么病，13年來一直有人問章寶萊，但是時至今日，她依然只能嘆氣道:“天知道啊?！?/p>

1990年，16歲的張世嬌初中畢業(yè)，因為家庭貧困，不得不輟學。從那以后，張世嬌整個人都變了，常常獨自坐在門口發(fā)呆。大多時候，她都跟媽媽一起干農(nóng)活，晚上常常不吃飯，早早地把自己關(guān)進房間。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5年多。

1996年5月的一天，剛?cè)ユ?zhèn)上裁縫班學了半個多月的張世嬌，突然哭著跑回了自己的房間，而且一連兩天都沒有吃飯。第三天早上，妹妹再次催她起床吃飯時，突然發(fā)現(xiàn)姐姐瞪著眼睛，不會說話，也不能動彈了。

父親張成海急忙把她送到醫(yī)院，醫(yī)生也沒查出個所以然。有人說張世嬌可能撞了邪氣，家人便請來道士驅(qū)邪。但是一個月過去了，張世嬌依然沉睡不醒;轉(zhuǎn)眼一年過去了，張世嬌依然還沒醒來。她就像童話里的“睡美人”，根本不理時光流轉(zhuǎn)，不知父母為她操碎了心。

因為這個病很罕見，也因為一些迷信說法，更因為家里困頓，章寶萊一直沒帶女兒去治病。最疼愛張世嬌的奶奶，專門負責照顧她。一天中至少有23個小時她都在睡覺，呼吸均勻、面色安詳，只是大小便沒有規(guī)律，動不動就會拉在床上。為了讓她吃飯，奶奶摸索許久后有了“獨門法寶”，那就是一邊掐張世嬌的人中、一邊扯她的眼皮，這樣折騰近半個小時后，張世嬌會醒10分鐘左右。常常她嘴里還有飯，就又呼呼大睡了。

#8195;#8194;中了邪，還是得了世紀疑難雜癥

時間一年年流逝，章寶萊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兒子女兒都有了自己的家庭。2009年3月，一直照顧張世嬌的奶奶生病離世。章寶萊不禁擔心:如果女兒一直這樣睡下去，自己和老伴走了后，誰來照顧她呢?而胡曉國的突然到來，似乎為張世嬌帶來了曙光。

回到杭州后，胡曉國把張世嬌的照片傳到了網(wǎng)上，希望懂醫(yī)學的網(wǎng)友告訴他，張世嬌得的是什么病?！八廊恕钡墓适潞芸煸趯幒？h傳開了，寧海電視臺特意趕到張世嬌家里采訪。寧?？h康樂居家養(yǎng)老服務(wù)中心的仇賢貴將張世嬌接到服務(wù)中心，配護士專門護理她;寧?？h盲人協(xié)會的賴愛斌、林峰、王偉國組織了“愛心按摩小組”，輪流幫助張世嬌恢復僵硬萎縮的肌肉;市民們也紛紛為張世嬌捐款。

2009年9月17日，胡曉國接到網(wǎng)友“西店大叔”的電話，對方愿意資助張世嬌看病。胡曉國有點不敢相信，他握著電話的手有些發(fā)抖，問對方:“你是說要資助張世嬌看病的所有花費?”“是的!所有花費!”電話那頭的聲音堅定有力。胡曉國再問對方姓名地址，電話那頭的人說，他是寧海西店鎮(zhèn)的一個商人，也是一個父親，明白為人父母的心情。第二天，“西店大叔”就派人送來了3萬元錢。

這3萬元救命錢讓張世嬌住進了寧?？h第一人民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證實:她的四肢關(guān)節(jié)嚴重變形，大腦部分萎縮。由于身體長期不運動導致新陳代謝失常，腎里還有大量結(jié)石。專家們懷疑，張世嬌可能是腦部受到外力重擊導致“沉睡”。可經(jīng)過檢查，她的腦子里并沒有淤血?；蛟S是心血管疾病?有專家提出了另一種猜測。

抽血結(jié)果卻令人震驚:張世嬌的血液離體十幾秒鐘就凝固了。醫(yī)生們都不相信，又讓護士重抽了一回。幾秒鐘后，原本還是液體的血液轉(zhuǎn)眼間就凝成了固體。血液科專家齊天紅告訴胡曉國，按照常理，血液離體后正常的凝固時間在4至12分鐘，像張世嬌這種情況，他從醫(yī)20年來第一次見到，這說明她身體的內(nèi)源性凝血系統(tǒng)凝血活性指標，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嚴重的問題。這是長期不運動導致的并發(fā)癥，但不是導致張世嬌沉睡的原因。

找不到病因，治療陷入困境

張世嬌被轉(zhuǎn)到了上海華山醫(yī)院神經(jīng)科。醫(yī)生首先考慮是不是大腦器質(zhì)病變引起的血管畸形、腦脊液循環(huán)障礙等隱匿性疾病，侵害了某些腦部組織，從而導致她意識模糊。一系列嚴格的檢查后，這種可能性被排除。

上海一位老中醫(yī)得知張世嬌的情況后，主動找到胡曉國，說日本曾有一個類似的病例，后來在精神病醫(yī)院治愈，他建議張世嬌也試一試。一聽“精神病”幾個字，章寶萊馬上護著女兒不讓任何人靠近:“我女兒不是精神病!”老中醫(yī)耐心地解釋:“精神病患者并不都是瘋子，像憂郁癥、厭食癥這些都屬于精神病。既然世嬌的身體機能沒多大問題，那就很可能是精神方面遇到了障礙?！?/p>

這句話提醒了胡曉國，考慮到張世嬌的身體狀況，他決定把上海著名的精神康復專家夏開復請到寧海。胡曉國在夏教授家門前等了三天三夜，總算見到了他。得知胡曉國和張世嬌非親非故，卻不計任何回報地為她東奔西走，夏開復非常感動，答應(yīng)親自去寧?？磸埵缷伞?/p>

仔細檢查了張世嬌的身體后，夏教授說:“根據(jù)我多年臨床經(jīng)驗，她極有可能得的是心因性心理障礙類疾病。但這類病分好多種，張世嬌屬于哪一種，我目前還說不準。”他解釋:心因性障礙是心理性疾病。這類病人在強烈的精神刺激下突然起病，有的病人表現(xiàn)為情感反應(yīng)突然消失、目光呆滯、表情茫然;還有的病人則表現(xiàn)為呆若木雞，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yīng)。

心因性心理障礙疾病的治療，主要依賴于心理矯正而非藥物，治療效果取決于患者的自我心理調(diào)節(jié)能力。但張世嬌13年來一直沉睡，自我意識極度模糊，幾乎喪失了自我心理調(diào)節(jié)能力。因此要找到她發(fā)病的原因，就必須先將她喚醒，再對癥下藥。

張世嬌不能說話，13年前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誰又能清楚?但是，找出13年前的真相又是唯一的途徑。胡曉國和仇賢貴分了工:胡曉國負責尋找張世嬌“心病”的原因，仇賢貴負責張世嬌身體方面的康復。

#8195;#8194;重回1996

2009年10月3日，胡曉國再度來到了石舌章村。張世嬌的妹妹告訴他，姐姐在發(fā)病前幾天，曾很沮喪地說，有個初中同學考上了大學。當晚，張世嬌把初中課本翻出來看了又看，后來哭紅了眼睛。難道沒能讀高中考大學，就是導致張世嬌沉睡不起的原因?胡曉國帶著攝像機來到張世嬌曾就讀的初中。學校已變了樣，胡曉國找到張世嬌當初的班主任。幸運的是，班主任對張世嬌印象依然深刻:“她不太愛說話，成績非常好，依她的成績考上高中沒問題。她沒能繼續(xù)讀書，真是遺憾。”胡曉國拍下了張世嬌當年學習的教室、曾教過她的老師，然后又去了寧海一中，把寧海一中大門拍了下來。這是張世嬌當年最想上的學校。

夏教授說過，如果找準了“心病”，病人一定會有某些身體上的反應(yīng)，比如說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等。但是張世嬌看到這些照片時，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胡曉國想起章寶萊的話，當年張世嬌剛?cè)W裁縫時，心情很好興致也很高，可突然有一天回來說不想學了。她是不是在培訓班遭遇了不愉快?當章寶萊在女兒耳邊說起“學裁縫”時，張世嬌突然睜開眼睛，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這是否意味著胡曉國找對了方向?只是，當年的培訓學校早拆了。章寶萊說，當年和女兒一起學裁縫的，還有隔壁村的陳小妹。

如今，陳小妹在東莞一家電子廠打工。由于電話打不通，胡曉國只好去東莞找陳小妹。陳小妹回憶說:“張世嬌膽子小，臉皮又薄，不太喜歡跟別人聊心事。我只記得有一次，她做衣服袖口做不好，被老師批評了一頓。那次老師批評得比較兇，話說得也很難聽，自尊心很強的張世嬌當場哭了。”

當章寶萊在女兒耳邊提起她當年學裁縫挨批評的事時，張世嬌的眼睛突然睜開了，這一次她一直睜著眼睛，持續(xù)了近10分鐘。這給了胡曉國莫大的信心:找到她當年的培訓班老師，她的心結(jié)也許就能打開。

#8195;#8194;謎底揭開:沉睡竟因戀愛受阻

胡曉國經(jīng)過多番調(diào)查，得知那個老師名叫喬翠霞，10年前從寧海搬到了安徽省碭山縣。胡曉國通過喬翠霞的姑姑要到了她的號碼，盡管喬翠霞記不起張世嬌了，但得知她的情況后，答應(yīng)盡力幫助她。胡曉國專程前往安徽，去喬翠霞家，錄下了她向張世嬌道歉的畫面。

當聽到喬老師說“對不起，老師不該對你說重話，你很聰明也很能干，都是我不好，希望你能原諒我”時，張世嬌再次流下了眼淚，可很快又沒了反應(yīng)。很明顯，喬老師的道歉對張世嬌有刺激作用，但這種刺激似乎還不夠。是不是在喬老師批評過張世嬌后，張世嬌又受了更大的委屈?兩件事加在一起，張世嬌才沒越過這道坎?

胡曉國又給陳小妹打電話，這次他了解到張世嬌有一個非常要好的初中同學叫李梅，兩人無話不談，張世嬌上裁縫班時，李梅經(jīng)常去找她。胡曉國找到在寧海某賓館上班的李梅，李梅說:“那時我談了男友，她就說我父母開明，不包辦我的親事。而她那時喜歡一個男孩，但家里死活不同意……”這件事發(fā)生在張世嬌挨批之后。

看來，戀愛受挫極有可能是張世嬌最大的心結(jié)。章寶萊說，那時是有人給嬌嬌提親，但他們覺得對方條件不好，可嬌嬌卻很喜歡男方。最后她還是做主把親給退了。

胡曉國一聽就急了:“你不讓世嬌上高中，她忍了，但心里憋屈;喬老師批評她，她也忍了，但心里更憋屈;婚姻大事父母包辦，她已經(jīng)忍無可忍。21歲的小姑娘心里哪裝下那么多事?最后就把腦子憋壞了……”章寶萊聞言放聲大哭，她想起女兒發(fā)病前看她的眼光，委屈中有仇恨，心中懊悔不已。

#8195;“睡美人”醒了

這天晚上，章寶萊握著女兒的手，再次跟她說:“媽對不起你，媽媽不該為你做主。媽媽以為是為你好，其實把你害了，媽知道你喜歡那個男孩，明天我就讓人去找他……”章寶萊就這樣不停地給女兒道歉，說了一整夜。

天快亮的時候，章寶萊迷糊中聽到有人叫“媽媽”，她睜開眼睛，見女兒淚流滿面地看著自己，右手試圖要舉起來，嘴里含混不清地叫著“媽媽”。盡管聲音輕微，這一聲中斷了13年之久的“媽媽”，卻叫得章寶萊肝腸寸斷。

女兒終于醒了，盡管她叫了聲“媽媽”后就沉沉入睡，但章寶萊卻怎么也睡不著了。她守在女兒床邊，一遍遍地摩挲著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希望再聽到她叫自己一聲“媽媽”。兩天之后，張世嬌忽然伸了伸右胳膊，睜開眼睛對著天花板說:“好痛?！边@一次，她醒了一個多小時，一連說了6個“好痛”，叫了兩次“媽媽”……這個已經(jīng)35歲的“睡美人”，仿佛重回牙牙學語的嬰兒時光，開始伸胳膊伸腿、開始叫“媽媽”，被弄痛了會嚶嚶哭泣。

2009年12月21日，康樂居家養(yǎng)老服務(wù)中心的餐廳里，張世嬌一身紅衣，由媽媽推著走進大廳。胡曉國把制作好的紀錄片放給張世嬌看，當年的學校，當年的老師，當年的同學，還有當年她走過的小橋、泥巴路……本來平靜的張世嬌，先是臉部抽動了一下，然后嘴角慢慢上揚，“咯咯咯”地笑出聲來。1個星期后，她開始跟媽媽撒嬌:“姆媽，抱抱……”

張世嬌現(xiàn)在的智力和自理能力只相當于兩歲孩童。因為國內(nèi)還沒有類似病例，張世嬌會恢復到什么程度，還是個未知數(sh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沉睡13年的記憶被喚醒了，她又重新踏上了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