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真有一些人,會永遠銘記著“滴水之恩”,等著某一天“涌泉相報”。
就像某個黑夜,你曾為她點亮過一盞燈,而當你某天不幸跌入了無邊的黑暗,她就會滿世界奔波,為你找回感受光明的那雙眼睛……
2010年5月,一封來自美國西雅圖的郵件躺在了筆者郵箱。發信人是凡蒂爾?!拔艺埱竽欢ㄒ稍L我的中國姐姐徐瑋。她是我最親的親人,她是我的眼睛。她令我的生活發生了神奇的改變,你一定要來聽聽她的故事?!边@封郵件,讓一個美好的故事徐徐展開……
2010年5月的一個周末,筆者去徐瑋家采訪。她和父母住在山東青島一個普通的小區里,小小的房間墻壁上,掛著她和美國女孩凡蒂爾的照片。因為凡蒂爾的要求,徐瑋接受采訪時上了MSN,遠在美國西雅圖的凡蒂爾接受視頻采訪。她不停眨巴著眼睛、扮鬼臉、故意搗亂,用生硬的中文不停叫“中國姐姐”。更多的時候,采訪似乎是在她們中間進行,而筆者只是一個外人。
故事要從響尾蛇山下說起
2006年11月30日,美國西雅圖,一場罕見的大雪覆蓋全城。在西雅圖大學留學的中國女孩徐瑋興奮不已,當即邀了3個同學一起去爬響尾蛇山。
23歲的徐瑋是山東青島人,是西雅圖大學環境設計專業的一名學生,患有慢性肺性心臟病。她的病情不嚴重,很少發作。但爬雪山是件體力活兒,徐瑋帶上了急救藥。
登上山頂后,徐瑋興奮得大叫大跳。突然,一陣疼痛向心口襲來,她下意識地去掏口袋中的備用藥。那兩顆救命藥丸不見了!徐瑋捂著胸口,疼得蹲在了地上。
其他3個同學馬上圍過來,可雪山茫茫,哪里去找救兵?美國男孩詹姆斯一邊打電話求助警方,一邊背著徐瑋下山。
山路不好走,一步踩進積雪,好久才能拔出來。詹姆斯背著徐瑋深一腳淺一腳,平時半小時的路程走了兩個小時。到山腳下時,救援人員還沒到,他們的車翻在了雪地里,而警方重新安排的救援車剛剛出發。徐瑋臉色發紫,早已陷入了昏迷。
天越來越暗、越來越冷,死亡正一步步地逼近徐瑋。就在這時,暮色中閃過一抹光亮,詹姆斯狂奔過去,那輛本來就開得很慢的車停下來,后座車門立馬打開。
司機叫勞倫·摩根,是西雅圖一家信貸投資公司的老板。車上還有他的妻子杜瑪、14歲的女兒凡蒂爾。徐瑋的同學跟摩根簡單地說了她的病情后,摩根馬上啟動了車子。大雪紛飛,一路險象環生,晚上6點終于趕到了西雅圖醫院。醫生對徐瑋進行了急救,徐瑋死里逃生,“再遲幾分鐘,這女孩就沒救了?!?/p>
徐瑋身邊沒有親人,醫藥費需要8000美元。摩根夫婦馬上墊付了全部費用。第二天凌晨一點多,徐瑋脫離了生命危險,摩根夫婦帶著早已睡著的女兒回了家。
第二天,徐瑋從同伴口中得知自己獲救的過程,詹姆斯告訴了她摩根先生的手機號碼。徐瑋出院第一件事,就是給摩根打電話。當天下午,她來到了位于西雅圖華盛頓湖旁摩根的家。
摩根唯一的女兒凡蒂爾,患有先天性視神經發育不良,一年前視神經突然萎縮,右眼幾近失明,左眼也僅存一點光感。前幾天他們之所以偶遇,是因為夫妻倆帶凡蒂爾去華盛頓求醫。
徐瑋去的時候,凡蒂爾坐在門前臺階上迎接,聽媽媽說有個中國姐姐要來,她特意穿了件大紅唐裝。徐瑋跟摩根夫婦深深鞠了一躬說:“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我來自中國青島,歡迎你們去中國?!蹦Ωf:“中國是凡蒂爾喜歡的國家。如果你愿意,從今天起,請你做凡蒂爾的家庭老師好嗎?”杜瑪接著說:“你愿意嗎?工資我們可都預支過了呢。”徐瑋紅了臉,她還正想著要怎么告訴對方,可能要等一段時間才能還得上那8000美元。
那個地方叫“孤兒院”,
而凡蒂爾還有個姐姐
此后,徐瑋每到周末,便去摩根家陪凡蒂爾聊天。2007年2月后,凡蒂爾幾乎全盲,剛上高一的她不得不輟學。父母的工作很忙,徐瑋成了凡蒂爾了解外面世界的唯一橋梁,她每次都將自己見到的有趣的事情告訴凡蒂爾,而凡蒂爾有什么心里話,也愿意說給徐瑋聽。慢慢地,兩人成了好姐妹。
一切都還過得去。危在旦夕的徐瑋因為遇到摩根夫婦而死里逃生,摩根的公司運轉正常,折磨杜瑪多年的胃炎也治愈了。只是,凡蒂爾的世界一天天陷入更深的黑暗。
轉眼到了2007年5月,徐瑋開始發現摩根夫婦經常愁眉不展,但作為外人,她也沒有多問,每次都只是陪凡蒂爾聊天。徐瑋哪里知道,美國正爆發次貸危機,摩根的公司出現了很大麻煩,運轉困難。2007年7月到9月,徐瑋在一家設計院打工,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去摩根家。等到9月25日再次前往時,摩根的家已換了主人。
新主人告訴徐瑋:摩根夫婦自殺了,凡蒂爾被送到了愛威爾孤兒院。原來,摩根的公司在次貸危機中由頂峰跌至谷底,摩根傾盡所有購買股票試圖翻身,不料碰上股市大跌,他一下欠了8000萬美元債務。別墅被低價拍賣仍欠下巨債,萬念俱灰的摩根夫婦丟下女兒,雙雙自殺。
容不得徐瑋多想,她立馬趕往愛威爾孤兒院。她去的時候,凡蒂爾正在食堂排隊打飯,一只手扶著墻,另一只手無力地托著托盤?!胺驳贍?”徐瑋走到她身后輕聲叫,凡蒂爾慌亂奔過來:“姐姐,是你嗎?”徐瑋撫摸著凡蒂爾的頭說:“是的,我是姐姐。”
從孤兒院院長史迪芬那里,徐瑋得知凡蒂爾只有一個姨媽,但姨媽把所有積蓄全投到摩根的公司,摩根破產后,她也變成了窮光蛋。所以,她根本無力,也不愿意照顧凡蒂爾。
徐瑋說了摩根一家對她的幫助,請求史迪芬答應讓她照顧凡蒂爾。
凡蒂爾在一旁說:“她是我的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要跟她走!”史迪芬拍拍她的頭說:“我相信你的中國姐姐?!比缓笏襾砺蓭煟k好了相關手續,讓徐瑋成為凡蒂爾的臨時監護人。
成為凡蒂爾的“家長”后,徐瑋才知道,自己身在異國他鄉,還要帶一個拖油瓶,真的苦不堪言。原來她天天吃食堂,現在有兩張嘴吃飯,為了省錢不得不自己做飯。可她只會煮粥,凡蒂爾吃了幾頓粥后就聲稱吃不下去了,徐瑋只好跟美國同學學做西餐。一開始不會用烤箱,掌握不好火候,不是烤焦了就是沒烤熟,徐瑋就把好的留給凡蒂爾吃,自己湊合著吃剩下的。凡蒂爾無法單獨走出家門,倒水、上衛生間這樣的事對她來說都困難重重。有一次徐瑋參加考試,把凡蒂爾一個人留在家里?;氐郊液螅l現凡蒂爾的右腿摔得淤青。
凡蒂爾覺得姐姐不要她了,賭氣不跟她說話。徐瑋一個勁兒道歉:“姐姐錯了,我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待在家里。”此后,徐瑋每天上課都將凡蒂爾帶在身邊。凡蒂爾比徐瑋高一個頭,每次都像個橡皮泥似的黏在瘦小的徐瑋身旁,有人看她們時,凡蒂爾得意地說:“因為我是妹妹,而她是姐姐!”
跟我去中國吧,
那里能找回光明
眼看就要畢業回國了,徐瑋開始焦慮起來。是留在美國陪伴凡蒂爾呢,還是帶她回青島?留在美國很艱難,但是回國又能怎樣?父母只是普通工人,為了供自己留學,家里已欠下好幾萬元的債了。但徐瑋的爸爸說:“沒有摩根一家,你早就沒命了。所以,有你一口吃的,就不能少了凡蒂爾的。”在短短一年里,徐瑋的父母湊了8萬元匯給她,敦促她要帶凡蒂爾看病。
為了攢錢,徐瑋除了在西雅圖大學教中文外,還在一家中餐館打工。常常也有人不解地問徐瑋:“美國的福利如此完善,凡蒂爾在孤兒院能生活得很好,你干嗎要自討苦吃?”徐瑋說:“再好那也叫‘孤兒院’,而事實是,她有個姐姐,為什么要去孤兒院?”
家里寄的8萬元很快花光,課余打工賺的1萬多美元也沒有了。沒有錢了可以再賺,但是,跑遍華盛頓、芝加哥等地的大醫院,凡蒂爾的眼睛依然沒有任何好轉。
徐瑋心急如焚,她向國內的親友、同學求助,讓大家幫忙打聽國內是否有治療此病的信息。2008年1月12日晚上,徐瑋像往常一樣打開郵箱時,高中同學李繼暉發來的郵件讓她眼前一亮—青島城陽人民醫院國際干細胞中心,在治療視神經萎縮方面處于世界領先水平。這里每月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患者30多名,其中包括英國曼城前市長和國際航能組織主席。徐瑋馬上將凡蒂爾的情況詳細告訴了李繼暉,并讓他馬上去青島城陽醫院咨詢。兩天后,李繼暉告訴她:許多和凡蒂爾病情相似的患者,在醫院接受8至9次的干細胞治療后,視力都有明顯改善。
徐瑋抱著凡蒂爾大聲叫道:“凡蒂爾,你的眼睛有救了!”徐瑋當即決定在2008年5月,也就是自己畢業時帶著凡蒂爾一起回國。凡蒂爾逢人就說:“我要去中國找回我的眼睛了!”徐瑋一邊準備畢業論文,一邊幫凡蒂爾辦理去中國的手續。
2008年6月10日,徐瑋帶著凡蒂爾轉道北京飛回青島。父母早已守候在機場,看著身材高挑的凡蒂爾,緊緊地拽著女兒的胳膊,一邊亦步亦趨地走一邊問:“姐姐,你的媽媽來接我們了嗎?”徐媽媽走過來叫了聲“凡蒂爾”,凡蒂爾掙脫徐瑋的手跑過去,用剛學會的中文說:“中國媽媽,你好!”
6月22日,凡蒂爾住進了干細胞中心。徐瑋和父母東湊西借替她墊付了住院費。7月5日一大早,凡蒂爾接受首次干細胞靜脈移植,一周后,她接受了第二次手術。醫生通過腰椎穿刺,將干細胞送入蛛網膜下腔,讓干細胞隨著腦脊液流入大腦,修補凡蒂爾發育不健全的視神經。
當凡蒂爾得知醫生要用長長的針筒,通過她的腰椎骨空隙注入干細胞時嚇得哇哇大哭。徐瑋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問:“你最大的夢想是什么?”凡蒂爾喃喃道:“看到你的樣子?!薄暗绻悴宦犜挕狈驳贍枔屵^徐瑋的話說:“我的眼睛就會鬧脾氣,永遠不允許我看到姐姐?!?/p>
我聞到了媽媽的味道
2008年8月6日,凡蒂爾接受第四次干細胞移植的第三天早晨,她突然對一旁的徐瑋說:“姐姐,你比我矮,你比我美麗!”徐瑋激動地抱緊了她,兩個多月來一直很郁悶的凡蒂爾高興得又蹦又跳,她大聲嚷嚷:“沙發是綠的,床是白的,姐姐的高跟鞋是紅的!”徐瑋淚流滿面,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2008年9月,凡蒂爾接受了9次干細胞治療后,回到徐瑋的家靜養。干細胞移植后在人體內有一個繁殖、修復過程,最好的效果要在3個月之后才能體現。
重見光明讓凡蒂爾改變了許多,她成天哼著歌,黏在徐媽媽身后要幫她干活。每個白天,她都努力地表現出自己的高興,但在傍晚時,凡蒂爾也會鉆到房間里發呆、流淚。她想爸爸媽媽了。每當這時,徐瑋就默默坐在凡蒂爾身旁,握緊她的手,什么也不說。第二天,她帶著凡蒂爾出去游玩,好讓她忘記憂傷。
轉眼半年過去,凡蒂爾已經喜歡上了青島,她還能和徐瑋父母進行簡單的中文對話。2008年12月初的一天晚上,接過徐媽媽遞來的熱牛奶,凡蒂爾突然拉住她的衣角問:“我能叫你媽媽嗎?”“Of course!”徐媽媽大聲答。
“媽媽!”凡蒂爾高興地撲到她懷里說,“我聞到了媽媽的味道……”
2009年元旦過后,徐瑋陪同凡蒂爾去醫院檢查,凡蒂爾的視力有了突破性改善,裸眼視力已有0.2,戴上眼鏡能看書、看電視了。視力日漸好轉,她的簽證也要到期了。而在青島的這段日子里,徐瑋只要有空,就督促凡蒂爾復習。美國的高考一年有7次,她想讓她盡早參加高考。
2009年5月15日,凡蒂爾在徐瑋的陪同下,乘上去美國的飛機。臨行前,她把臉久久貼在徐母臉上說:“回去我要告訴所有的朋友,我有一位中國媽媽,她的女兒是我最親的姐姐!”
你是我的眼睛
到美國后,徐瑋幫凡蒂爾辦好了入學手續,她一邊督促凡蒂爾復習,一邊在一家快餐店打工,賺取兩人的生活費。2009年10月和11月,凡蒂爾分別參加了美國的SAT和ACT考試。2009年12月底,她接到了西雅圖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2010年3月28日,凡蒂爾在干細胞醫院接受新一輪治療后,啟程回美國。這一次,徐瑋沒有再陪她前往?!澳愕囊暳σ呀浕謴偷?.5了,你已經能從蕓蕓眾生中,找到最英俊最愛你的那個男孩;你美麗又明亮的眼睛,也一定能指引你,輕靈地跨過未來道路上所有的荊棘……”凡蒂爾哭著打斷徐瑋的話:“但是,你才是我的眼睛。所以,大學畢業后我就要來中國。”
前不久,偶然得知徐瑋和凡蒂爾的故事的西雅圖大學,專門給徐瑋發來了感謝郵件:“你給了凡蒂爾眼睛,我們提供她大學4年的全額獎學金。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是的,她可以放心了。盡管,徐瑋把這兩年最美好的光陰,全部給了凡蒂爾,拒絕了美好的愛情,放棄了待遇優厚的工作。但就像徐媽媽說的:“我們得到的,遠比失去的多得多。因為,凡蒂爾在中國找回了她的眼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