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群人聚成一堆,看著我被救下來。
老爸撿了一些石塊,開始用來裝滿我的口袋。“這些應該夠重了,能把你往下拉,這樣你就不會飛到另一棵樹上去了。”老爸說。
我試了試。我走的時候看起來像弗蘭肯斯坦,不過石塊很重,可以使我保持距離地面不超過一英寸。
一個身穿深藍色套裝和淺藍色襯衣的人朝我們走過來。
“抱歉打擾一下,”這個人說,“你兒子是真的飄浮著嗎?”
“是的,”老爸說,“他是飄浮著。”
“我問你,”這個人說,“是因為我是梅西百貨商店的員工。我叫麥克馬斯特斯。如果你兒子能參加我們今年的感恩節游行,我們定將十分榮幸。”
“非常感謝,麥克馬斯特斯先生,”老爸說,“不過我們不感興趣。”
“為什么不?”麥克馬斯特斯先生問。“我們有史努比、波波鹿、藍精靈。你的兒子將有很著名的伙伴。好吧,花多少錢才能讓你的孩子參加梅西感恩節游行?”他問。
“看著我的嘴,麥克馬斯特斯,”老爸說,“這……不……會……發……生。”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跟著老爸。我覺得自己沒法走很遠。老爸招手停下了一輛出租車。
我花了大概5分鐘才走到出租車里。坦白地說,我看不出這比飄浮好多少。司機注視著我,好像我是他從未見過的某種動物。
“很抱歉花了這么長時間。”老爸說。
“需要多長時間就花多長時間吧,朋友。”司機說,“你一招手我就開始計時了。要是你不介意我這么說的話,孩子,如果你把口袋里的石塊拿出來,走起來就會容易得多。”
“是的,可是那樣他就會飄走。”老爸說。
“他得什么了?韻病?”司機問。
“是的,”老爸說,“你怎么知道的?”
司機聳了聳肩。
“我以前看到過。我什么都看到過。我的出租車里曾經坐過一個得韻病的人。所有癥狀都有——說押韻的話,飄浮,諸如此類的行為。為了治好這個病,他什么都嘗試過了,還去了蛋黃醬診所。”
“蛋黃醬診所?”老爸說,“他們對他怎樣?”
“很好,”司機說,“他們人都很好。”
“不,我的意思是,他們用了什么方法來醫治韻病?”
“啊。嗯,一開始他們讀書給他聽。”
“是嗎?他們讀了什么?”
“很重的嚴肅書籍,為了使他不再飄浮,可以沉下來。《戰爭與和平》、《白鯨》、《雙城記》,類似這樣的書籍。”
“這些書讓他沉下來了嗎?”
“沒有,只是讓他覺得消沉。然后他們只給他吃蛋黃醬,吃了七天。”
“你說的是真的吧?”
“不,那是個笑話。蛋黃醬診所——明白了嗎?”
司機笑翻了。把我們停到公寓樓前的時候他還在笑。我覺得有點消沉,但還不足以使我不再飄浮。
我開始擔心自己的韻病永遠治不好了。我不得不身患韻病讀完小學,還有中學和大學……
老爸打電話給我最好的朋友斯賓塞,請他過來一趟。斯賓塞是班上最聰明的孩子,可能是全校最聰明的孩子。也許他會有什么好主意可以解決我的問題。或者如果沒有好主意,至少他能讓我感覺好一點。
“扎克,我真不敢相信,”斯賓塞說,“你還是只能說出押韻的話。”
“盡管我只能說出押韻的文字,我的苦難可不止如此。
因為當我出口成韻時,我漂浮空中,開始攀爬
墻壁——事情會否更加糟糕,遠甚于此?”
“啊,我覺得可能會更糟糕”,斯賓塞說,“嗨,扎克,讓我看看飄浮是怎么回事。”
我開始往天花板上飄去。
“喔嗚!”斯賓塞說,“太酷了。好吧,嗯,如果是輕松詩使你飄浮起來的話,那么試著想想沉重的事情吧。想一想幾百萬年后太陽將燒滅的事實吧,到那時地球上的一切會變成一塊巨大的冰塊。”
我想了一會兒,關于太陽燒滅的事情……什么事也沒發生。
我是說,聽了斯賓塞的話后我很消沉,可是我并沒有沉到地面上或者什么的。
接著斯賓塞的臉上出現了驚愕的表情。“啊!”他說。
就在這時老爸走到房間里。他看了我一眼,大叫起來。
“扎克,你的皮膚變成藍色了!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老爸說的沒錯。我的皮膚變成了一種很怪的藍色。
“是我的錯,先生,”斯賓塞說,“我剛才試著讓他下來。很抱歉。我不知道會令他覺得憂傷,結果皮膚變成藍色。”
斯賓塞看起來很難過。我想讓他高興起來:
“我聽說過有人變得憂傷
不過不是全身變藍色的憂傷,
這可真是新型皮膚——
嗨,我可以像藍精靈一樣!
我會否上新聞十點檔?”
“真是糟透了,”老爸說,“一開始你說出押韻的話,后來飄起來了,現在你又變成藍色了。我們得做點什么!”
斯賓塞說:“哦!我們的科學課老師科爾曼·列文太太。如果有誰知道該怎么做,那就是她了。”
我們到科爾曼·列文太太家時,她看到我們一點也不驚訝。盡管我通體藍色,在她家門廊的天花板上飄著,身上捆著繩子。
我從她家門頂下面滑過去,把自己拽到里面。老爸和斯賓塞跟在后面。科爾曼·列文太太指了指一個大大的豆袋沙發,老爸和斯賓塞在那上面坐下了。好吧,其實是,坐在那里面了。除了頭和肩膀,他們整個人都被吞沒了。
“你怎么樣,扎克?”科爾曼·列文太太問,“在那兒舒服嗎?”
“你問我是否舒服,我想你的問題很嚴肅。
嗯,我頭昏、眼花、憂郁、無望、神志糊涂。
恐怕我已成了某種白癡詩人。
聽我喋喋不休很煩人,這我清楚。
真希望我在泛舟或劃船或攀巖處,而不是漂浮,通身變藍,說出韻文讓人厭惡。
我情愿在奧爾巴尼或布魯克林高地或揚克斯。
可是我舒服嗎?當然。而且我也快要走上瘋狂之路。”
“有趣,”科爾曼·列文太太說,“要不要給你們都拿點喝的?里奇·里奇雞尾酒,怎么樣?”
“里奇·里奇雞尾酒是什么?”老爸問。
“這是用鮮榨蟋蟀加冰做成的汁,上面灑了些辣胡椒粉。味道很棒,真的。要不要嘗嘗?”
“不,謝謝了,我們不渴。”老爸說。
“那么,”科爾曼·列文太太說,“我能為你們做什么?”
“我們想你能幫扎克解決問題。”老爸說。
“這要看情況,”科爾曼·列文太太說,“扎克的問題是什么?”
老爸看起來可吃驚了。
“他剛剛告訴你了:他只能說出押韻的話,無法待在地面上,皮膚變成了亮藍色。”
“哦,我還以為可能有其他問題。”她說,“我不認為有什么是理所當然的。嗯,讓我想一想。你們已經試過了常用的療法吧?讓他說‘桔子’這樣不押韻的詞?讀《戰爭與和平》?告訴他關于宇宙末日的事情?太陽燒盡?宇宙縮小?類似那樣的東西?”
“就是這些宇宙的東西使他憂郁得變成了藍色。”斯賓塞說。
“是的,那經常發生,”科爾曼·列文太太說,“問題是你們在治療癥狀——飄浮——而不是原因——出口成韻。”
“我明白了。”斯賓塞說。
科爾曼·列文太太皺起額頭,陷入沉思。
“你知道,”她說,“我有樣東西可能值得一試。”
“是什么?”老爸問。
“我打壘球時期留下的東西。”她說。
“你以前打壘球嗎?”斯賓塞問。
“是格林尼治村詩人與科學家隊的,”她說,“我打一壘。”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科爾曼·列文太太是個壘球運動員?
“別胡說。”斯賓塞說。
“你不相信?”她說。
科爾曼·列文太太打開門廳的壁櫥,把手伸進去,拉出一件酸橙綠的運動衫。運動衫的后背上用大大的黃色字體寫著“格林尼治村詩人與科學家隊”。
“你沒開玩笑。”老爸說。
“我從來不開玩笑,”科爾曼·列文太太說,“聽著,這件運動衫很特別,是可反轉的。”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斯賓塞說,“我也有一件雙面式衣服。”
“我懷疑你的雙面式運動衫是不是像我的可反轉運動衫,”她說。“有一面它是解韻的,將韻文變得不押韻。而另一面,它是成韻的,自動將你說的一切都變成韻文。讓我來展示給你們看。這而是成韻的……”她把手伸進袖子里,穿上了運動衫。
“……如果你穿上酸橙色的一面,你說的一切都將押韻。
但是如果穿上黃色的一面……”
她脫下衣服,翻了個面,又穿上了。
“……那么你的話沒什么
會像詩歌那樣的文字
沒什么。”
“這真是太妙了,”老爸說,“如果扎克穿了那件運動衫會發生什么事?穿上解韻的那一面?”
“我們來看看吧。”她說。
她脫下運動衫,遞上米,黃色的一面翻在外面。我很快穿上了。
“現在,扎克,說點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
“我該說什么?”我問。
“他沒有押韻!”老爸興奮地說。
“是的,不過他還飄在空中。”斯賓塞說。
“他身上還是那可愛的青綠色。”科爾曼·列文太太說,“扎克,我想要你為我說點什么。我想要你重復一下喬伊斯·基爾默的詩《樹》開頭的兩行:‘我想我永遠也不會看見。像一棵樹那樣優美的詩篇。’你可以說一下嗎?”
我點了點頭,清清嗓子,然后說: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看見,一首詩箱像灌木叢、灌木或類似的繁茂植物那么優美。”
“起作用了!”老爸大聲喊了起來。
“不過他身上還是藍顏色,還在飄著。”斯賓塞說。
“好吧,扎克,”科爾曼·列文太太說,“注意了,我想要你把那兩行文字倒過來說。你能做到嗎?”
我拼命集中注意力,然后說了起來:
“篇詩……的美優……樣那……樹……探一……像
見看……會不也……遠永……我……想……我”
最后一個字話音剛落,我就從空中重重地摔了下來,結結實實地一屁股著地。
“哎喲!”我大喊一聲。
“好哇!”老爸大聲喊,“他不再飄著了!”
“嗯,可他的皮膚還是藍色的,”斯賓塞說,“他肯定還是挺憂郁的。”
大家都緊緊地盯著我看。
“扎克,”科爾曼·列文太太說,“仔細聽。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太陽會燒盡或者宇宙會縮小。如果這樣的事會發生,那也是幾百萬年以后的事了。更重要的是,你是個很棒的男孩,有著愛你的很棒的朋友和家人。現在,馬上快樂起來,不然我真的要給你一些高興不起來的東西了。”
我想了想,感覺到一塊巨大的重物從我胸口消失了。
“他的皮膚不再是藍色的了!”斯賓塞喊了起來。
“你治好了他!”老爸大聲喊,“我們該怎么感謝你?”
“有個方式,”她說,臉上帶著古怪的微笑,“就是說,假設你們當真要謝我。”
“當真?”我說,“當然。我們很感激,你要我們做什么事我們都愿意。”
“好,”她說,“我想要請你們做的就是敞開心胸接受新的體驗。我想要請你們做的就是喝點里奇·里奇雞尾酒來慶祝勝利。”
老爸、斯賓塞和我三人面面相覷。我們沒法說不,于是都喝了里奇-里奇雞尾酒。千萬別問我感覺怎樣。
科爾曼·列文太太治好我的病后,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好消息是,我再也不會說出押韻的話了。壞消息是,我再也說不出押韻的話了。
霍夫曼先生不明白。起初他要給我的詩歌寫作打個不及格,不過后來科爾曼·列文太太和他聊了一小會兒。他決定他不會給我的詩歌寫作打任何分數。
哦,霍夫曼先生真的帶全班同學回中央公園研究樹去了。不過這次我可是全副武裝,免得被壁虱咬。我穿了最厚的長褲,用橡皮筋在褲腿下面腳踝處綁好。我穿了長袖襯衣,用橡皮筋在袖口手惋處綁好。我還戴了手套,穿了靴子。
我也借了科爾曼·列文太太的壘球運動衫。只是以防萬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