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邀請函
1930年的倫敦是世界財富的中心,站在這中心的中心諾思韋別墅前,名偵探赫爾克里·波洛收起了邀請信,他看了看表,指針正好指向二十一點三十分。諾思韋別墅雄偉且具有貴族特色,它的所有者本尼迪克特·法利是個喜歡穿縫縫補補已有二十八年歷史的晨衣,并對貓討厭之極的百萬富翁。
“ 這樣有權有勢的人找我會有什么事呢?”波洛想著,走上前門的臺階,按響了門鈴。
片刻,門開了,一個男傭出現在波洛面前,談吐舉止得體適度,讓波洛贊賞。只是,男傭并沒有馬上從波洛手中接過禮帽和手杖,而是多了一道程序。
“對不起,先生。主人吩咐我看一下給您的邀請信。”雖說波洛覺得這一舉動有違常理,但還是拿出邀請信,遞給了男傭。男傭掃視一眼,便一鞠躬,把信還給了波洛,隨即接過禮帽和手杖放好,帶波洛上了樓梯。很奇怪,他們沒有去億萬富翁的房間,而是到了二樓秘書康沃西的辦公室外,在那里,男傭敲了敲門。
“一般男傭在進主人房間前是不用敲門的……” 看著男傭的一舉一動,波洛覺得有些意外。就在這時,男傭推開門,大聲說道:“先生,您約的人來了。”于是,波洛走進了房間。房間的四角昏暗,屋內只開了一盞臺燈,放在一張小桌子上,旁邊有把安樂椅,雪亮的燈頭擰向門口,這樣進來的人會被照得格外清晰。
“這燈泡至少也有一百五十瓦。”波洛眨了眨眼睛。百萬富翁本尼迪克特·法利穿著他那標志性的,補丁打補丁的晨衣坐在安樂椅上,他的頭向前傾著,臉上的鷹鉤鼻特別突出,像鳥嘴一樣,額前一縷白發,好似飛起的白鸚鵡。他審視著他的客人,厚厚的眼鏡片反射出光芒,那光源似乎來自于鏡片后閃閃發光的眼睛。
“你就是波洛?”百萬富翁問。
“愿為您效勞。”
“坐,坐。”百萬富翁煩躁地說。波洛一坐下,頓時被一片燈光籠罩,幾乎睜不開眼。
“我說,我怎么才能知道你是赫爾克里·波洛呢?”法利問。波洛從口袋里掏出邀請信遞了過去。
“是的。”百萬富翁敷衍地說,“這是我讓康沃西寫的。”他把信疊起,又遞給波洛,“那么你就是那個家伙,是吧?”
波洛擺了下手說道:“我向您保證,我就是赫爾克里·波洛!”
“您希望我做什么呢,法利先生?”波洛問。
怪誕的夢
百萬富翁的舉止馬上變了。他身體向前探了探,低聲嘶啞地說:“是的,波洛先生,你對夢有研究嗎?同樣的夢……夜夜相同。我坐在這間屋子的隔壁辦公,看了一眼墻上的鐘,指針正好指向下午三點二十八分。我拉開寫字臺右手第二個抽屜,拿出放在那兒的左輪手槍,把子彈推上膛,走到窗前,然后……”
“然后?”
“我開槍打死了自己……”
“這就是你做的夢?”
“是的。”
“夜夜如此?”
波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在那個抽屜里,確實放有左輪手槍?”
“是的。”
“為什么?”
“以防不測。有錢的人總是樹敵很多。”
波洛想了想:“那么您究竟為什么找我呢?”
“我向三個醫生咨詢了這個奇特的夢,第一位醫生告訴我這是飲食問題。第二位醫生說這是由于童年時代的某一天這個時間發生了對我刺激很大的事。他告訴我不要再去想這件事,否則會毀掉自己。至于第三個醫生……”本尼迪克特·法利的聲音變得尖厲且充滿憤慨。“他斷定我本人厭倦了生活,想借槍來了結人生!承認這一事實就等于承認我是生活的失敗者!”
“他的看法是你下意識地想自殺?”
“那不可能,無稽之談……自殺?想都不會想!”
“那是?”
“假設有人想殺我……他不能使我夜夜都做這種夢嗎?”
“催眠術?”
“是的。有人使我夜夜做同樣的惡夢,然后……一天,我實在無法忍受……就按照夢里的樣子做了——開槍殺死了自己!”
“這個夢當然很奇特。”波洛若有所思,“我能看看這個‘夢’的場景——寫字臺,掛鐘,左輪手槍嗎?”
“好的,就是隔壁,我的辦公室。”法利起身,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坐回到椅子上。“不,那兒沒什么可看的。我該說的都說了。”
“但我必須看一看,才能幫助您……”
“沒必要。”法利粗聲粗氣地說,“你談了你的看法,就這樣吧。”
“隨您便。”見對方忽然下了逐客令,波洛聳了聳肩,起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把那封信給我。”
“你秘書寫的信?”
“是的。”
波洛的眉毛揚了起來。他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順手伸進衣袋,錯把一封洗衣工寫給他的道歉信遞給了法利,而對方掃了一眼,點點頭,就把信放在了旁邊的桌子上,絲毫沒有察覺。結果,還是波洛自己發現,糾正了錯誤。
“非常抱歉!不巧我把手伸進右邊的口袋而不是左邊的……”
“怎么回事?”法利問。
“我剛才遞給您的……是洗衣工弄壞了我的襯衫領子后寫給我的道歉信。”波洛歉意地笑了笑,把手伸進左邊的口袋,“這是您的信。”
“見鬼,你怎么就沒注意!”本尼迪克特·法利一把抓過信來吼道。波洛拿回洗衣工寫給他的紙條,又道了一次歉,然后離開了別墅。
迷局
一周后,波洛得到消息,百萬富翁本尼迪克特·法利真的開槍自殺了!
一切似乎都和法利口中夢境里的情形相似。警方在百萬富翁的辦公室里找到了一星期前法利約波洛的邀請信,就這樣,一個電話,波洛又來到了諾思韋別墅。
在諾思韋別墅一層的書房里,波洛見到了五個人:警官巴尼特、醫生斯蒂林弗利特博士、百萬富翁的遺孀露易絲、富翁的獨生女喬安娜·法利,和富翁生前的秘書雨果·康沃西。
一陣寒暄后,波洛向眾人講出了他一周前訪問別墅的大體情況,并細致地敘述那個促使本尼迪克特·法利“自殺”的夢。
“夢?”警官巴尼特搖了搖頭,“這是我聽過的最離奇的故事!”
“我丈夫生前跟我提過。他為這件事焦慮不安……”法利太太哭泣著說。
“我沒聽說爸爸找過什么醫生。”喬安娜開口道,她顯然不相信法利太太和波洛的說法。
“他向你提過那個夢嗎?”波洛驚問。喬安娜搖搖頭。
“那你呢?康沃西先生。”波洛繼續問。
“不,他只讓我給您寫了那封信。”康沃西回答。
波洛聽完轉移話題說:“那我們來談談法利先生的死?”
“好的,是這樣的。”巴尼特警官說,“案發前幾天,法利先生正忙著長途公共汽車業務合并的事。為了順利合并,法利先生同意接受兩位記者的采訪。記者是下午三點十五到的,然后在二樓法利先生的辦公室門外等候。三點二十分長途公共汽車公司來了位聯系人,他馬上被帶到法利先生的房間。法利把聯系人送出辦公室時看到兩位記者,便說‘非常抱歉,我必須先處理一份緊急商務文件。’在兩位記者表示了理解和耐心后,法利先生就走回房間,關上門,再沒出來!四點多,康沃西先生從法利先生隔壁的房間走了出來,他驚訝地發現兩位記者還在外面等候。恰好他也要去讓法利先生簽幾份文件,便推門走進法利先生的房間。接著他發現了倒在地上的法利先生,旁邊還放著一支左輪手槍。”
“聽到槍聲了嗎?”波洛忙問。
“沒有。這兒緊挨著一條街道,樓梯平臺的窗戶開著,有汽車駛過的轟鳴聲,槍聲是絕對聽不到的。”
波洛點點頭,“死亡時間?”
“和法利先生的夢一樣——三點二十八分。”斯蒂林弗利特說。
聽完斯蒂林弗利特的話,波洛面色凝重,隨后,他又問了些常規問題,結果所有的情況似乎都在說明,這個百萬富翁是自殺的。于是波洛決定去案發現場看看。
醫生斯蒂林弗利特領波洛到了樓上。法利的房間比隔壁秘書的房間要大得多,室內裝飾豪華。波洛走過寫字臺站到窗前。窗戶沒有窗臺或欄桿,附近也沒有管子。對面是高高聳立,光禿禿的工廠圍墻,上面也沒有窗戶及任何可攀援物,即使是一只貓也不會從這兒跳進來。波洛知道,法利是在窗前倒下的,他盯著窗外那堵高大堅實的圍墻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我想,那堵墻很重要。或許,法利先生在死前把頭伸到過窗外。”
走到桌子上,波洛看到把大鑷子,他發現用它拾起地上的東西根本不用彎腰。“巧妙的發明。”擺弄著鑷子,隨即用手指敲著桌面,一會兒,他對斯蒂林弗利特說:“我想見見法利小姐。你能把她叫來談一談嗎?”
與法利小姐的對話
“只要你愿意。”斯蒂林弗利特好奇地看看他,然后走出了房間。很快,門開了,喬安娜·法利走了進來。
“小姐,你不介意我問你一些問題吧?”
“請問吧。”
“你知道你父親在他的寫字臺里放了一支左輪手槍嗎?
“不知道,從來沒見過。
“上周四晚上,當時你和你母親在哪兒?”
“那天,我們去劇院了。”
“你的父親不去嗎?”
“他只會坐在這兒讀書,每晚9點。”
“你覺得你的父親為人怎樣?”
姑娘直視著波洛。“父親?性格怪僻,和他有密切關系的人沒一個喜歡他。”
“你很直言不諱。”
“波洛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繼母露易絲是我父親的第二個妻子,只比我大八歲,是為了錢嫁給父親的,我住在這兒是因為我沒錢。有一個男人,我想嫁給他,可他很窮,父親干預了這件事,他想讓我嫁個有錢人,因為我是他的繼承人!”
“你父親的財產傳給了你?”
“是的。他留給我的繼母二十五萬,剩余的都要留給我。”
“這個鉗子,”他拿起鉗子,“總是放在桌上嗎?”
“是的。父親不喜歡彎腰。”
“你父親視力很好嗎?”
“不戴眼鏡什么也看不清。”
“戴上眼鏡呢?”
“當然看得清楚。所以,他配了很多眼鏡。”
“能看報紙上那種小號印刷字嗎?”
“是的。”
“就這些,小姐。”波洛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到這個時候,他對案件的過程已經有了大致的推測。法利小姐走后,他又把頭探出窗外。下面,在這座樓房和工廠之間的一條狹窄的路上,康沃西住處的窗戶下方,他看到了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 一只玩具貓的布偶。他點點頭,滿意地走下樓去,回到了書房。
書房里的推測
一進書房,波洛就向康沃西先生問道:“上周四晚上九點三十你在哪兒?”
“劇院看戲。”康沃西回答。
“見到法利小姐啦?”
“哦,好像,不,沒有……”聽到這個答案,波洛笑了。隨后,他找來了男傭霍姆斯。
“上周四晚上,就是我來的那天,你接到的吩咐是什么?”波洛說。
“晚餐后,康沃西先生告訴我九點三十分法利先生要見一個叫做赫爾克里·波洛的先生,讓我到時確認一下先生的名字,還有那封信,然后把他領到康沃西的房間。”
“也要求你帶我進房間前先敲一下門嗎?”男傭不悅地點點頭。
波洛聽完,欠起身子說:“我想這個案子就能了結了……”頓時房間里一片沉寂。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不明白,” 法利太太打破沉寂,煩躁地說,“那個夢……”
“是的,”波洛笑著說,“我們就從這個夢說起。這是有預謀的,經過精心策劃的謀殺。”在場的人無不吃驚。
“首先,為什么邀請我,還一定要帶著邀請信?”
“一種證明。”康沃西提醒道。
“不,法利先生不僅要看看那封信,而且還要求我走時把信留下。更為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處理掉!今天下午這封信是從他的文件里找出來的,他為什么留這封信呢?”
喬安娜·法利插言道:“他想萬一發生了什么意外,他那奇特的夢就會被公布出來。”
“是的”。波洛贊許地點點頭。“法利先生死后,這個奇怪的夢就會由那聽故事的人說出來!所以,夢很重要,是這個案子的關鍵!”
“再談談第二個疑點。”波洛繼續說道,“我讓法利先生帶我去看看他夢中的案發現場。他似乎準備帶我去,可又突然拒絕了。問什么呢?換一種說法,隔壁那間房子里究竟有什么使法利先生不想讓我看到呢?”波洛咳嗽一聲。“先不著急,我們再看看那晚發生的第三件怪事。在我起身要離開時,法利先生向我索要了那封信。由于疏忽,我給了他我洗衣工給我的致歉信。他掃了一眼便放在桌上。還是自己糾正了自己的錯誤……調換了兩封信。”
“波洛,我不明白你的洗衣工跟這件事有什么聯系?”斯蒂林弗利特說。
“很重要,他一眼就應該看出那不是他要的那封信……但他當時卻沒看出來。為什么?”
巴尼特警官馬上反問道:“難道他沒戴眼鏡,看不清嗎?”
波洛笑了笑,雙眼閃著光亮。“不,他戴著眼鏡,法利先生有很多眼鏡。那晚法利先生究竟有什么秘密不能向我這個‘解夢人’透露呢?是的,法利先生有每晚九點讀書的習慣,我想……在隔壁的房間里應該坐著另一個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那才是本尼迪克特·法利先生本人。”
“不!”法利太太驚呼道。
“波洛,你在胡說什么?”警官巴尼特疑惑地說。
“我并沒有胡亂猜測。為什么我見到的法利先生分不清兩封截然不同的信件?因為,他視力正常卻戴了副高度近視眼鏡。一個視力正常的人戴上一副高度近視鏡會像盲人一樣什么也看不清。為什么和法利先生談話時,我感到面前的人像個騙子?那么就看看當時的場景吧:昏暗的房間,臺燈被轉了頭,那個傳聞中的帶補丁的晨衣,假鷹鉤鼻子,隆起的白發,藏在高度近視眼鏡后的一雙眼睛。法利先生做過那樣奇特的夢誰能證明?只有聽過故事的我和法利太太。本尼迪克特·法利在寫字臺抽屜里放有手槍又有誰能證明?還是我和法利太太。這不是很奇怪嗎?”警官巴尼特和醫生斯蒂林弗利特點頭贊同。
揭曉謎底
“好了,讓我來揭曉謎底吧。”波洛說。“這是一個關于二十五萬英鎊,和兩顆跳動如一的心的故事。如果沒有我的存在,幸福美滿的結局會如期而至。”就在這時,法利太太驚呼一聲,坐倒在了沙發上,而波洛沒有理會。“是誰給我寫的邀請信呢?是康沃西先生。除了我和已經死去的法利先生外,還有誰最能證明那個夢的存在呢?是法利太太。”
“還有三個醫生。” 斯蒂林弗利特提醒說。
“不,就像法利小姐說的,法利先生從沒找過醫生,同樣,法利小姐也從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有一把左輪手槍。這就說明了一切,法利太太和康沃西,兩個人編造了一個騙局。康沃西先生給我寫了那封信,吩咐男傭做接待工作,接著又謊稱去了劇院,但卻馬上又轉了回來,用鑰匙開了門,走進自己的房間,化了裝,扮演起本尼迪克特·法利的角色。”
“等等,波洛,你怎么知道康沃西沒去劇院?”警官巴尼特問。
“巧的很,那一晚法利太太和法利小姐都在劇院,卻沒有人見過康沃西先生。”
“哦,那然后呢?” 警官巴尼特說。
“然后,今天下午。康沃西先生等待已久的時機終于到了。兩名記者可以證明無人從本尼迪克特·法利的房間出入過。在康沃西先生的房間里,他身體探出窗外,用從隔壁房間偷來的鉗子把一只黑乎乎的玩具貓舉到了隔壁法利先生的窗前。本尼迪克特·法利對貓十分厭惡,所以他來到窗前,也把頭探到窗外,就這樣,康沃西先生用準備好的左輪手槍朝他的太陽穴開了一槍。窗戶對面是一堵光禿禿的墻,當然就不可能有犯罪的目擊者。之后,康沃西先生等了約半個多小時,便找了些文件,把鉗子隨身藏好,左輪手槍夾在文件當中。一切準備好后,就像我們聽到的那樣拿著幾份要簽署的文件來到法利先生門前,看到兩位新聞記者還在門外等候,便推門走了進去。他把鉗子重新放回桌上,把槍放在屋里那個死尸的手里,擺出握槍的姿勢,然后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大聲叫喊著法利先生‘自殺’的消息。”
赫爾克里·波洛的目光向法利先生的遺孀看去,不出他所料,那張臉顯現出驚愕,紙灰般的蒼白……是的,選擇波洛來講解那個“夢”是錯的,否則她和康沃西的未來會是甜蜜的,像計劃中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