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我的青春在反反復復之中纏纏繞繞，最后蒼白得如同道林·格雷手中的匕首，模糊得只剩一個輪廓。夜里渾渾噩噩始終做著同一個夢，在心里氤氳成蒼白的魔鬼的臉以及蒼白的心。

Part.1 再見我親愛的學校，我親愛的同學們

我抱著書從五樓走下時，老師仍在走廊里等著我回頭，我卻倔強地不愿轉頭，害怕那殷切的目光會把我拉回教室。

誰也想不通每次考試都年級前50的我為何在離期末考試僅兩個星期時退了學，在一家餐館里當起了服務員。只有我自己知道，為了她，我可以粉身碎骨。

標準的職業性笑容，海藍色的襯衣制服，紅色的鴨舌帽以及帽檐上明晃晃的HYL三個英文字母，這就是我。端著盤子，放好紙巾，再喊一聲“6號客人的打包好了”，我的工作就是這么簡單。可是卻每天熬到零點，早上頂著個熊貓眼便又開始周而復始的工作，心里想著月末的600塊錢和她爬滿皺紋的臉上綻開的笑便覺得身體里充滿了力量。

雖然她并不理解，也不愿理解我，我之前所讀的十年書一夜之間成了廢物。她并沒有責怪我，只是不同意我卻只能由著我。再有一年我就可以上大學了，然后有一份很好的工作，照顧她，讓她安安心心地度過晚年。

可是我卻退學了。我知道她會傷心的，然而我不退學我會比她更難過。

白色的球鞋，黑色的運動褲，以及同樣白色的襯衣。我不用看他的臉便猜到是他了。

我把帽檐壓得低低的，很不情愿地問道，“先生要點什么?”

他不回答我，跟柜臺經理喊了一句“她請半天假”，便走進里行把我拽了出去。

他那么用力，拽得我手生疼。可是我沒有讓他放手，隔著那層皮膚我感覺得到他有些紊亂的心跳，于是不由自主臉紅得像夕陽。

我的少年啊，還是那么溫暖。

在溫江河畔，他停了下來，轉身面對著我。不知是夕陽的紅飛上了他的臉，還是他的臉映上了夕陽的紅，他的臉此時此刻宛如西方的那一輪紅。他握我的手的指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板著臉，冷冷地問我，“為什么退學?”

我無法回答他，這個世界有太多傷害，可他不懂。我搖了搖頭，“不要問我，我不想說?！?/p>

他放開了我的手，“你有你的理由?？墒菫槭裁床桓嬖V我?”

我怕你的挽留會讓我舍不得離開，我心里很想這么說，可是我那么口是心非?！拔易吡?，你就可以再交多一個女朋友啊?！?/p>

“你故意這么說是為了讓我恨你嗎?”

他很突兀地靠過來。

我輕輕推開他，“對不起，忘了我吧。”

我轉身跑向夕陽的方向，他沒有再追來。

6號餐桌的男女甜蜜地說笑，溫暖的氣息使整個HYL充滿了粉紅色的浪漫。都說戀人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看來是這樣的呢。

0:05，我洗完最后一個盤子，撤下手套，然后，回家。

Part.2 我不是個好學生，我是個好孩子

上個月的時候他帶著弟弟回來了，在把弟弟塞給她之后消失得無影無蹤，人間蒸發一般。已經離開我和她10年之久，卻在這個時候偏偏是她又遇上她生命中另一個他的時候回到這里，帶著我10年不見的弟弟。于是，她準備好的白色婚紗被擱在了衣櫥的最底層。她被拒絕了，因為我和弟弟。

我是恨他的，無情無意消失在我的記憶之中10年之久的男人。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如果不是我，她早可以覓到她的幸福了，是我拖累了她。而現在多了個弟弟，這又增加了她的負擔。她一個女人，只在一間雜貨店當售貨員，一個月只有800元的工資，哪兒夠我和弟弟昂貴的學費呢?可是弟弟那么小，不可以不讀書的。

我決定去工作。我不后悔，這是我欠她的。

我把退學申請書交給威哥時，他臉上寫滿了疑惑。他看我面無表情，瞳孔中滿是訝異。

“我不想讀了?！蔽已銎痤^，不想讓眼淚流下，不想他看到我如此狼狽不堪。“憑我這個半吊子的成績，怕是上不了好的重點，本科讀了也沒多大用還浪費錢，我看就算了吧?！?/p>

威哥喊住了我，“你再想想，好好想想，我……”

“謝謝，不用了?！蔽覜]有回頭，我害怕回頭。

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他。可是，在現實面前，我無能為力。我只能逃避，也只能選擇逃避。就算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是錯。可是我只能這么做，我只剩這一條路了。

我不是個好學生，我讓老師失望了?？墒?，我想做個好孩子。哪怕并沒有人認同我，連她也如此。在事實浮出水面之前，我會用黑暗把他遮蓋。別人的誤解什么的都無所謂，只要她不那么辛苦就好。若能減輕她的負擔，這樣也不錯吧。

到哪一天，我的心才可以見到陽光呢?把所有的秘密說給太陽聽，讓全世界都知道，秦舒是個好孩子。

Part.3 我把月亮的光芒收起來，在夜黑時為你點亮前行的路

那些在我的過去中留下了痕跡的人，現在整整齊齊排在我的腦海，我把他們化為石頭裝進旅行箱，沿著時間的長河把他們一顆一顆扔掉，他們激起一圈圈的漣漪，漸漸模糊了臉龐。

我回不去了吧，我再也不會和我親愛的人一起在操場上奔跑了吧。我再也不會和同桌在上課時悄悄討論心中的他了吧。我再也不會偷偷先把每月的“小博”看完再給后桌的那個有著兩條麻花辮的女生了吧。我再也不會和鄰座的他比賽跑到食堂爭電視看了吧……

原來我是那么不舍啊。眼淚不知不覺濕了眼眶，有些傷感。

她走進我的房間，粗糙的手摸著我的頭，“我幫你轉學了，以前的學校太貴了，我的確擔負不起，對不起?？墒沁@所學校，我還可以擔負。媽媽不希望你那么早就進入社會，你回學校吧，至少讀完高中啊?！?/p>

我哭了。

明明說好不讓她擔心的，我又失信了，我果然是個壞孩子嗎?

“對不起，是媽媽不好，才讓你退學。”

我抱著她，第一次覺得，她好小，我一用力也許就會摧毀她。“不，媽媽，你做得夠好了，我不怨你?！?/p>

我們一起睡，在惶惶不安中相擁取暖。

我知道，現在，只有我是她的依靠了。我要變強，強大得足以保護她不再受傷。

Part.4 新的開始，新的守望

現在，2010年的2月22日，我在房間里收拾東西。該走了吧，對這個我生活了18年的家真正說再見。媽媽把原來的這套房子賣了，我們將到另一個地方去生活，那里離我要去的學校很近。弟弟也跟我們一起走。

是不舍?是留戀?是難過?是傷心?是新的開始?還是無法重新來過的逃避?我不知道，我不曉得，我……

我只是想對一個人說“謝謝”。

18年了，認識你18年了。

有過爭吵，有過憎恨，有過誤會，有過互不理睬?？墒?，更多的是你的關心，你的愛，你的寬容。記事起就不理解為什么你要離婚，當初不相愛為什么要走到一起?到我12歲已經演化為對你的憎恨。我那么不懂事，那么努力學習只為考到那個離家45公里的重點中學。這之后的3年我都努力學習，把自己留在學校只為了可以不回家。于是3年里我每年領獎學金卻不曾關心過你。我省吃儉用只為了可以減少自己打電話給你的次數?，F在連我都不明白了，當時的我怎么那樣呢?

而你呢?你容忍了我的一切任性，你也知道我心里的恨意，所以每次和我說話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我生氣。你叫鄰居家的哥哥送伙食費給我而不是自己親自送來，因為你知道我不愿見到你。

而現在，那之后已經兩年。

我長大了，知道你當初為什么不再繼續經營你的婚姻，它帶給你太多傷害太多傷心，它只是個枷鎖，把你鎖得那么痛苦。因為它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你也想過為了我們堅持下去，可是卻被逼著簽下了離婚協議。

對不起啊，任性的我做了那么多任性的事。

現在我最親愛的你，一定在一臉幸福地幫著弟弟收拾東西吧?

你說過的，我什么都不要，只想要你們。離開弟弟如此之久，你一定很心痛吧。你總是這樣，總惦記著我們，為自己多想一點吧，你該有自己的幸福的。

寫著寫著想哭了，眼淚總是盈滿了眼眶。你為我們做了那么多，不是這幾個字可以寫完的。守護，多么美好的一個詞。

換我守護你了。雖然現在我的肩膀不夠堅實也不夠寬闊，而且，也不夠強壯。你知道的，我在HLY里的工資并不怎么高，我知道自己的豪言壯語在此刻都只會顯得渺小，并且空洞無力。我開始自暴自棄時你又開始著急了。你比我更心痛，只不過我心痛的是每天那么累卻只有少得可憐的600塊，你心疼的是我。我心里有太多太多的委屈，我放棄了我那么愛的學校，我那么喜歡的同學，卻換來這并不能減輕你負擔的600塊，再惹來老板不知善意抑或厭煩的勸我另謀高就。我掉著淚跟你說這些時，你也跟著哭，你說一切會好起來的。

我相信你。所以現在，在我又打翻了客人的飲料被老板責罵時我沒有再哭泣，因為我知道我哭你也會跟著哭的。我把碎了的玻璃一片一片撿起來，一臉真誠地對客人道歉，再跟老板道歉。相信著你，也相信著自己，不再說“我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義，連這么點兒小事都做不好!”

你幫我辦了復學手續，不過不再是原來那個貴族式的高級中學。你說，“你還小，生活里那么多的沉重，不該是你承擔的?！?/p>

其實不管去哪里都沒關系的，我知道有你在我身邊就好了。我會在新的起點重新出發，開始新的守望。

#1050833;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