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雍容現古雅

摘要：本文從選料、制型、紋飾、審美幾方面對程八硯雕進行了深入淺出的分析，對其硯雕風格進行了“精致雍容現古雅”的總結，并由程八硯雕引申出對硯文化繼承與發展的思考。

關鍵詞：程八 硯雕 端硯

“硯”為文房四寶之一，備受歷代文人畫士的重視，硯臺的制作與雕刻也逐漸發展為一門獨立的工藝美術種類，并形成了一套自己獨立的造型規律與雕刻手法。元明以前硯的制作基本趨于敦厚奔放，八清后，尤其是到乾隆一朝，硯的審美趨于工整精致，硯的雕刻技藝也日臻完備，并且精益求精，硯的制作難度(即其自身的工藝性)隨之也達到了高峰，形成了精致雍容現古雅的藝術面貌。目前業內往往稱這種工藝的硯為“乾隆工”，我們可以現在所能看到的一些乾隆御硯為代表(見圖1)。然清末民初，此風日衰，硯道亦入低谷，時至今日，隨著制硯中機械的大量運用及雕花觀賞硯的大量生產，有“乾隆工”影子的硯臺已很難見到了，實為“硯道”之大不幸也。

硯都肇慶白石村之程均棠(藝名程八)，多年來不隨波逐流，秉承“乾隆工”硯雕遺風，閉門鉆研，練就一身制硯絕技，續硯雕之正脈，繼硯道之不斷，終成一代大家。而今程八雖年已花甲，尚勤于制硯。實為“硯道”之大不幸中的大幸。今生有緣，與大師相識相知，在此拙筆輯文。一來可使大家對程八制硯有所了解，二來也可借程八制硯揚硯道正脈。

選料精淳

成就一方好硯，選材是前提，制作再好，如材料不行，終是遺憾。

程八制硯選料可謂精益求精，平時與其聊硯時，經常聽其言“淳”、“神”二字，所謂“淳”、“神”指石料于細膩純凈處是為“淳”，至“淳”而有“神”，石若有“神”自然可以打動人心，材料之美自生。欲想材料有“神”，是需要極大的代價和付出的，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一、嚴格選料。端硯石材坑口繁多，同一坑口品質也很懸殊。故而好的上品硯料同普通硯石價格可謂天差地別。自2000年政府封坑不許開采硯石后，好材料更是愈加少見，重金難求。在此環境下，程八制硯卻從未放低過對材料的要求，一如既往，嚴格選料。這一方面保證了所制硯臺能成為精品的前提，也體現了其制硯的認真態度。

二、大膽裁切。佳料難得，且價值昂貴，目前制硯，大部分都因石制硯，舍不得裁切，從而隨形硯成了主流，也就是說，人與石兩者，石主動，人被動。程八制硯則始終保持著人主動，石被動的制硯原則。具體體現為：先選材料之精華者，再根據硯式需要，大膽裁切。如圖2，碩大一方坑仔原料，本身已是很好的石料，但為求完美，只切取中間白線內的方璞，一是為了最大范圍回避開材料的瑕疵，二是為了保證成硯后的形體比例協調。裁切后(圖3)，硯體比例端莊，下部天青浮云玫瑰紫等石品位置相得益彰，望之如幽谷之氣聚，似岱宗之云騰，名之“煙云供養”，何不為大雅之器?

三、巧思巧作。程八制硯除了嚴格選料、大膽裁切外，還非常注意巧思巧作。好的端硯材料一般都需有一定的石品，而石品在硯上的位置很大程度上影響著硯的觀賞性，比如“石眼”。石眼的位置如生得巧妙，可增加硯的觀賞性和靈性，但石材天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要想保證石眼位置得當，只有依設計在大石上切取，比如圖4硯蓋上的兩顆石眼，一大一小，暗喻“日”“月”，但根據紋飾需要，為求兩點垂直，自然要進行較大的裁切。這種講究。可以說是非常奢侈的，如果把硯當做“商品”來看，無疑是不利的，但如果把硯當做“作品”來看，又是必不可少的。

四、天然見真。端硯材料昂貴，如遇裂痕等毛病，有用注膠、染墨、上蠟等手法掩蓋石病的方法。程八制硯是不用以上手法的，天然見真，選料過硬，所選之料經得起時間考驗，這無形中也極大地增加了選料的難度，其所制硯臺也更顯珍貴。因為以上幾點，程八作品無論大小，均為石之精華，端硯材質的魅力在程八的硯里得以充分顯示。

成型精準

制硯先要做型，即做光身。做光身是制硯的基礎，歷代制硯藝人總結出一套成熟的工藝，對這些工藝掌握的熟練程度也可見藝人功力的深淺。老一輩制硯藝人是非常注意制硯的基本功的，一刀一錘，便可捶打出規整飽滿的硯型，目前制硯作型為求方便，大量采用機械，雖方便快捷，但所制硯型總免不了機械味，缺乏親和力，且輪廓線條過于僵硬，沒有生命。目前在硯都肇慶能不依靠機械，純以傳統手法作型的藝人已經不多了。而程八做光身的本事不僅完整地繼承了傳統，而且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放在乾隆一朝亦不遜色。

做光身的第一個基本功是琢平面，傳統做法是先用刀錘琢出平面，再以磨石推磨，目前制硯大都改用砂輪先打出平面再推磨。程八還是先琢再磨，本人為記錄下這一制硯工藝，曾請程八制一抄手硯，特意留下兩側琢痕，以為后世者鑒(見圖5)。此硯兩側全以刀錘琢出，放于玻璃板上，是基本水平的，且琢痕氣息均勻，足見功力。

做光身第二個基本功是硯的對稱。作正型硯首重對稱，這一點雖和硯的藝術性沒有直接關系，但卻是一方硯工藝性的重要體現。在程八硯作中有一款《蛋形竹筐硯》(見圖6)可以說是制硯對稱工藝的極端體現。此硯外形為三維對稱的橢圓形，正面上下左右對稱，側面上下左右對稱，且都是弧形，這樣的形體目前是無法用機械完成的，必須手工完成。其工藝要求有以下三點：一、外形飽滿；二、線條流暢；三、立體對稱，即正放、反放、倒放都對稱。要想達到以上三點，沒有扎實的做光身功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做光身第三個基本功是對形體比例的把握。硯是立體的，無論怎么創新都離不開長寬高的比例問題。比例問題是造型的大問題，我們知道任何一個物體其比例都有一個最佳值，設計者或制作者越能接近這個最佳值其水平就越高。比例如控制得當，可以產生和諧美，而且比例問題無處不在，就硯而論，除了長寬高，硯邊的寬窄高低、硯池的大小深淺、花紋的多少繁簡等等問題都存在比例問題，能將一方硯比例問題控制得和諧統一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多名家作品也未必經得起推敲。程八制硯對硯的形體比例是非常重視的，經過幾十年的摸索與實踐已形成了和諧比例的視覺感受，可以跟著感覺走了，即完成了由自發到自覺的過程。當我們欣賞程八的硯作時，越看會越覺得舒服，甚至有增其一分則多，減其一分則少的感覺。

做光身第四個基本功是線條的處理，主要指輪廓線的處理。一方硯的線條為其精神之所在，體現于“直”、“曲”、“方”、“圓”之間，處理得好與不好直接關系著硯的神韻。一方好硯，在工藝上要求“直”處挺拔，“曲”處飽滿有彈性，而且“直”中有“圓”，“曲”中有“方”，肉中有骨，柔里含剛，于挺拔處不失飽滿。于圓轉處不失精神，置于案頭既不是軟綿綿的一堆，也不是直挺挺的一塊，而應于精神挺拔中又有極強的親和力，程八制硯已入此種境界。

法度精確

制硯工藝除制型功力外，還有很多法度。硯乃文房重器，方寸之間，文明變化，歷來引多少雅士文人一往情深，因精于此道者一代代努力與追求形成了一定的“法度”。“法度”說得通俗點也可簡單理解為“講究”。

程八硯雕是很講究法度的，為什么這里是曲線，為什么那里是直線，為什么曲線要這個弧度，甚至拿硯時五個手指各拿哪個部位都有一定的法度。比如邊角的處理，我們可以程八《古鏡硯》(見圖7)為例進行一個簡單說明，《古鏡硯》看上去是仿形類，細賞之，卻在古鏡造型的基礎上于不覺間融入了硯的法度。此硯硯面大圓開闊，觀之若平，實則微凹，那凹度隱隱的、柔柔的，分寸把握得那么微妙，研磨時既不感覺不平，墨汁又不會流出硯面，這喘息間的功夫著實了得。背面仿一古鏡，中間鏡鈕有孔可以繩系，若用鋼尺平試，鏡邊和鏡鈕的高點正好在一個平面上。至于邊角處理，為便于說明，讓我們通過《古鏡硯》的剖面圖來看(見圖8)(為便于說明，圖中線條轉折比實物要大)。圖中1為硯面，5為硯背，請注意2和3的轉折，從實用的角度講，是為了防止與其他硬物碰撞時爆邊，微加一個斜面可減少爆損的程度。從審美角度講，圓是帶有很強擴展性的圖形，收個邊可使視覺上放中有收。張中有馳。在2的窄斜邊上刻一圈紋樣，又是極花工夫的工作。至于4，一圈環形平面則是為了擺放時加大摩擦，增強硯的穩固。這些邊角微妙的起伏轉折。正是法度之所在，而且也豐富了圓的造型，使整個硯簡潔而不簡單，大方而不空洞。制硯的法度還有一個“合手”問題。硯為人用，當以人為本，一般制硯能考慮到硯之大小、厚薄、開池方便研磨就差不多了，而程八制硯已講究到根據使用者手的大小、手指的粗細量身制作，而且一硯在手，五指如何拿放運用也有一定的講究。比如其所制《箕型硯》(見圖9)，此硯初看好像有點怪，硯面太斜，兩足太高，非常類。這種硯不是放在桌子上用的，是拿在手里用，書畫家于墻壁上垂紙作畫時右手執筆，左手倒握此箕(見圖10)，儲墨量大又不易外溢，箕口處還可舔筆，隨身書畫，運用自如。高起兩足之間的距離與高矮以使用者手指長短粗細為宜，使用時三指分插，輕便把握。掌托箕腹，還可以手溫起到暖硯減慢墨干速度的作用。每觀此硯，常常讓我想起“敦煌”，想起“永樂宮”，試想當年的畫師，是否也是右手執筆，左手握著類似的盛墨器在石窟粉墻上繪出了飛天舞，染出了朝元會呢?

程八制硯在做光身上的功夫和制硯法度的精確成就了其硯造型精準的特色。我們細觀程八作品時感覺到，每一個面、每一個輪廓、每一根邊線都是那樣精準，比例和諧，形體端莊，直處挺拔，圓處流暢，正看背看左看右看都是那樣完美，就是用手撫摸，也是那樣親切。沒有深厚的功力和心如止水的定力是難以達到的，所謂古人亦未必能如此。

紋飾精微

硯上雕刻紋飾大概可以分為淺雕、浮雕、立雕三種。淺雕、浮雕多為傳統雕法，立雕多為當今觀賞硯雕法，程八硯雕紋飾基本以淺雕與浮雕為主。程八所做淺雕多為“平地生花”，所謂“平地生花”是要將圖案外的底子鏟平。讓圖案在平面上凸起，難度很大并極費工，以玉器工藝的乳釘紋、蝌蚪紋為代表。鏟平底子已不容易，若在弧面上修平底，可想而知就更難了，程八所制《圓形夔龍硯》正是對這種工藝難度的挑戰(圖11)。此硯圓形，硯壁雕一圈博古夔龍，底子平整，圓弧流暢，極見功夫。“平地生花”還有一種更費工的形式，即修完平底后，再在平地上雕刻四方連續的規整圖案，使圖案的層次感更強，這種手法在雕漆工藝上運用得比較多。而程八制硯精益求精，多用此法，如其所制《魏晉清風》古琴硯(見圖12)，底子是規整繁密的萬字不到頭紋樣，上面配以博古夔龍紋，疏密得當。層次豐富，工藝精湛，甚至有震撼人心的視覺沖擊力。至于淺浮雕，程八制硯亦精益求精，比如其代表作《海獸葡萄鏡》(見圖13)，此硯雖以浮雕手法為之，卻雕得層次豐富、玲瓏生動，極見工藝，真叫人嘆為觀止。

程八硯雕紋飾的風格，費工費時，小小一硯，制作少則半月，多則數月，甚至一兩年，除了要有深厚的功力外還需有心如止水的定力，也正因如此，其硯作方顯可貴，精品更是難求。

用料精選、形體精準、法度精確、紋飾精微，合而為“精致”，乃程八硯雕一大特色。

氣質雍容 神韻古雅

形體的精準、紋飾的精微，使程八硯作在審美上有一種雍容華貴的氣質，即便硯體不大仍可隱現盛世風采，放在當年乾隆御硯里也可稱佼佼者。因為程八在制硯上的深厚功力和心如止水的態度，其硯作雍容華貴但不浮華，反而有一種穩重與從容、淡定與靜穆。展示出一種貴而不浮、艷而不媚、華麗不失端莊的貴族氣。

程八制硯在形制上，一貫尊重傳統，不以古怪為新奇，不以畸變為能事，注重硯作為文房用品“古靜文雅”的審美定位，并能將古靜之神、文雅之氣融于雍容華貴的外表之中，堪稱大雅。這是一種沉著自信、溫文爾雅、富貴淡然的美，是一種在宋徽宗的畫里可以找到的美，是一種在故宮御花園里可以領略的美，是一種在儒家典章里可以感受的美。這種美可以打動人心，讓人流連其間，百看不厭，長久回味。

程八硯雕從整體上看“精致”為其形質；“雍容”為其氣度；“古雅”為其神韻；精致雍容現古雅為其“硯風”也。這種“硯風”從硯史角度看，可以看做“乾隆工”的延續與發展，為硯道正脈。了解程八硯雕的工藝和審美有益于當今硯文化健康發展，而硯文化本身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并且從一定角度上也可折射出中國傳統文化的發展。如今程八年已花甲，希望程八“硯風”不會止于程八，而能后繼有人，續寫出硯道在我們這個時代的華彩篇章。

注：

①隨形硯：指對硯材不進行大的裁切。隨原始石彤設計制作的硯臺。

②坑仔巖：端硯三大名坑之一

③石品：指端硯石上有助于發墨的花色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