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盛頓林肯紀念堂東北側的林蔭深處,聳立著兩面黑色大理石磨成的、像鏡子般平滑的碑墻,它就是被人稱為“哭墻”的越南戰爭陣亡將士紀念碑。這塊橫躺在大地上的紀念碑,正面望去很像一本打開的書,“書”頁上鐫刻著密密麻麻的字——那是美軍在越南戰爭中一去不復返的58132個軍人的名字。
有人向我推薦說:“哭墻”值得一看,它是“美國歷史上的一道傷痕”。
我是在1997年11月11日美國的“退伍軍人節”這天來參觀這座紀念碑的。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只見不少身著當年軍裝的越戰老兵,在陣亡戰友的名字前默哀,或伸出手來撫摸那些陣亡者的名字;一些陣亡者的妻子兒女,在陣亡者的姓名下面放上一束紅玫瑰;有的陣亡者的母親會在紀念碑下留下一封信,借以傾吐對兒子的思念之情;有的陣亡者的子女還會在死去親人的名字下邊留下一張自己的近照。一位游人告訴我,除“退伍軍人節”外,每年的5月30日“陣亡將士紀念日”這天,來這里的人也特別多。當然,即使在平常的日子里,來這里的人也不少。不少人在此回首往事,往往少不了會傾灑淚水,這大概也是這座紀念碑所以叫做“哭墻”的緣故。
建造越南戰爭紀念碑的想法最初是由一個名叫杰恩·賽克羅格思的陸軍下士提出來的。1979年4月27日,一群參加過越南戰爭的老兵在華盛頓成立了一個組織,旨在爭取在華盛頓的中心地帶即國家大草坪博物館、紀念碑群地帶建造越南戰爭陣亡將士紀念碑。該組織明確提出,這座擬議中的紀念碑要成為美國社會中一個鮮明的形象,并必須滿足4個方面的基本要求:一是紀念碑本身應該具有鮮明的特點;二是要與周圍景觀和建筑物相協調;三是碑身上鐫刻所有陣亡和失蹤者的姓名;四是對于越南戰爭,碑身上不許有一個字的介紹和評價。1980年7月1日,美NIN會終于批準在靠近林肯紀念堂的憲法公園盡頭建造這座紀念碑。之后,便由美國建筑家學會組織在全國范圍公開征集設計方案,結果從征集的1421個設計方案中,選中了一位名叫林瓔的華裔女大學生的作品。當時林瓔正在耶魯大學建筑系讀四年級,年僅21歲。林瓔在闡述自己的設計時這樣說:“當你沿著斜坡而下,望著兩面黑得發光的花崗巖墻體,猶如在閱讀一本敘述越南戰爭歷史的書。”
1982年11月13日,紀念碑落成并向公眾開放。呈現在人民眼前的這座紀念碑總長152米,兩面碑體各長約76米,兩碑夾角125度,碑高約3米。據說制作紀念碑的黑色花崗巖來自印度,在美國的佛蒙特州切割,在田納西州鐫刻陣亡者姓名,所刻姓名都一樣大小,每個字母高1.34厘米,深0.09厘米。美國從1954年開始直接卷入以越南為主要戰場的印度支那戰爭。后逐步升級,從1965年開始派出地面部隊直接投入越南南方戰場。之后,美軍便深陷越南戰爭的泥潭不能自拔,直到1975年5月被徹底趕出越南而告結束,越南也最終取得完全的獨立和統一。在這場戰爭中,美國先后派遣270萬軍人到越南參戰,最多時參戰兵力達54.34萬人,總共消耗軍費3000多億美元。差不多在紀念碑建成的時候,于1961年至1968年越南戰爭期間擔任美國國防部長的羅伯特·麥克納馬拉出版了自己的回憶錄《回顧——越南戰爭的悲劇與教訓》。在這本書中,這位參與越南戰爭決策的人在經過多年的沉默之后這樣表示對這場戰爭的懺悔:“人們總是事后比事前聰明。這一格言在時間的走廊里、在許多人身上、在許多情況下和許多時代中不斷回響。人無完人,我們也難免會犯錯誤,我不得不帶著痛苦和沉重的心情坦白承認,這個格言也同樣適于我和與越南有關的一代美國人。”“哭墻”的建立,實際上反映的正是美國人這種對越南戰爭反思和懺悔的心情。
從“哭墻”回到學校,正好碰上外交學院的幾名大學生。其中有一位正好是越南裔女學生。我向他們談起了參觀“哭墻”的經過和在“哭墻”前的見聞。沒等我說完,這位快人快語的越南裔女學生便有些憤憤不平地說:“美國僅有‘哭墻’是不夠的。‘哭墻’上刻上名字的美軍陣亡人員,雖然他們也是越南戰爭的受害者,但他們同時也是給越南人民造成巨大災難的人。真正值得美國人記住的應當是越南戰爭的教訓。”聽了這位越南裔女大學生的話,我在網上查閱了有關越南戰爭的資料。據越南政府1995年4月3日公布的數字,在從1954年至1975年歷時21年的“抗美救國戰爭”中,越南共死亡、失蹤和傷殘800多萬人。其中,在戰場犧牲達110萬人,失蹤30萬人,傷殘60萬人。此外,還有200萬平民被殺害,200萬平民致殘,200萬人遭受化學毒劑、毒氣的傷害。而那時越南的總人口只有約4000萬人。
看了這組數字,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我不知道在“哭墻”前面灑下淚水的美國人,是否會想到那些更多的被他們發動的侵略戰爭奪去生命的人,我也不知道至今還在熱衷于以軍事手段干涉他國內政的美國人,是否會想到他們在給別人帶來災難的同時,也正在給自己建造更多的“哭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