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的力量

羅伯特是我在美國留學時的同窗，每逢周末我們就會坐上他那輛燒機油的老福特車，去吃一頓豐盛的午餐。他的家在距曼哈頓一百多公里外的莫里，羅伯特的父親達爾是盧特監獄的一名退休警員，一位樂觀健談的老者。

“哦，知道嗎，孩子們?胡森先生死了!”一臉的沮喪，達爾開門時的第一句話這么說。

“是嗎?”羅伯特隨意附和就上了樓，

達爾生氣地說：“你沒有同情心嗎?壞小子!”

“嘿!爸爸，人總是會死的。”羅伯特頭也不回地答道。

“你就不懂怎樣去做一個受人尊敬的人?”達爾先生搖著頭。

胡森先生是達爾家的老朋友，個子很高，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他是原州立司法局筆跡鑒定委員會的副主席，每逢周末他都會驅車到這里和達爾一家相聚，我開始很難把達爾一家和這位高官聯系在一起。

午飯后，我們陪同達爾夫婦帶上他們早已準備好的鮮花，去探望長眠地下的胡森先生。

“這是我和凱茜送給胡森先生的，”達爾摟著妻子指著那塊墓碑對我說。

墓碑上除了胡森先生的照片和生卒年月還有兩行小字：

“獻給最敬愛的囚徒!”和“獻給最敬愛的‘情人’!”

凱茜獻完花，大家一起禱告。

祝福完胡森先生，我一直想問。回去的路上達爾開車，他妻子坐在他的旁邊，畢竟是女性，一路上凱茜都在用手絹擦眼淚。短短的十幾分鐘，卻顯得十分漫長。

“胡森先生是位真正的紳士。他外冷內熱。”達爾打破了沉默。

“噢!是的。”凱茜望著丈夫不住地點著頭。

晚餐很豐盛，但是大家都吃得不多。

晚飯后，羅伯特倒在客廳中間的沙發上看電視新聞。我則和達爾先生坐在靠近壁爐的沙發上聊天，凱茜在旁邊織毛衣。

“能告訴我胡森先生墓碑上刻的那兩行小字是怎么回事嗎，達爾先生?”我問道。

“什么小字?”羅伯特一聽也來了興致，起身湊過來。

達爾先生像沉浸在一種回憶的甜美之中，

“那是四十年前的事情，我沒對人講過。當時我剛到盧特監獄實習。”

“我們剛結婚，第三天他就走了。”坐在高背椅上的凱茜補充說。

“監獄里有一位囚犯，仗著身高體大經常欺負別的犯人，有時候獄警不小心也會著了他的道，看在老鄉的份上，我盡可能地照顧他，可他根本不領情。甚至還打掉了我一顆牙，為此他也付出了代價——加刑兩年!”說這話的時候，達爾先生還下意識地摸了摸下頦。

“所有人都覺得他無可救藥了，他就是那種仇視一切的人。不過也有例外，就是每逢周末收到妻子來信的時候。那時他溫順得像一只貓，你想不到一個剛剛還兇神惡煞般的人忽然變得像個孩子一樣可愛，那種反差，讓人很難想象。可是就在那年圣誕節，他妻子和只有3歲的女兒在探望他的路上，因車禍全部遇難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其實我只是說到他妻子和女兒在來盧特的路上遇到車禍時，他的兩只大手就已經緊緊地卡在了我的脖子上，他被獄警們狠狠揍了一頓。看到他蹲靠在監室墻角里無助的眼神時，她們的死訊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于是達爾就想到了由我代替那位妻子寫信給那位囚徒，”凱茜接著說，“他告訴那位囚徒，他妻子在車禍中只是失去了活動能力不能親筆寫信了。”

“是啊，人在困境的時候往往需要一些幫助，寒冷的冬季，再倔強的人也不會拒絕一雙溫暖的手。更何況只是每周的一封家信。”達爾說道。

凱茜說：“從那以后，他們成了朋友。每隔三兩天達爾就會把囚徒的信息一點一滴地寄回來，我就按這些信息決定怎么給那位囚徒回信，那位囚徒就是胡森。”

“那年年底，胡森獲得了減刑，這都是凱茜的功勞，”說著達爾給了妻子一個獎勵的微笑，凱茜也笑了。

“胡森先生第一次來做客，我說起丈夫讓我給陌生人寫情書這件事，我沒想到胡森先生會先臉紅。”凱茜一臉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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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麻煩來了。那年圣誕節前胡森一再懇請我務必幫忙把妻子女兒接來見上一面。我開始是拖延，后來干脆拒絕了他。憤怒的胡森在一次和我的爭執中，把我無意放在身上的一封凱茜的來信弄掉了，胡森一眼就認出了凱茜的筆跡，大聲說‘那是我的!’——看完信后的胡森像被放了氣的皮球，半天不說話。那天我以為全完了，將近一年的努力白費了!可是第二天胡森對我說謝謝時，我才知道我的擔心完全是多余的。從那以后胡森像換了個人，所有人不愿做的工作他都去干，而且是誠心實意的，一段時間以后幾乎所有人都成為了他的朋友。同事們戲稱我肯定是給胡森施了什么魔法。經過那次事情，我發現胡森對筆跡有超強的認識能力。于是我為他找來了筆跡學的相關書籍，沒想到他對筆跡學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幾年過去了，在監獄的時候他就已經能根據人的筆跡大致推斷出對方的大概年齡和容貌特征了。連同事們都覺得他像是在變魔術，每天都有人在找他做實驗。由于表現突出而獲得減刑的他被提前釋放，區筆跡鑒定委員會還聘用他做了實習鑒定員。從那時起，每逢周末他都會來這里和我們聚上一聚。”

“第一次見到胡森先生，我就知道他是個天才。”凱茜說道。

“在此后的四十年里他一共獲得了四十八份嘉獎令和三枚帝國勛章，他在遺囑里說，這些是留給我們的，他讓我們把那些存放了四十多年的書信同他一起埋葬。”說到這里達爾停住了，仰起頭深深吸氣，

“他的葬禮很隆重，有朋友，有同事，還有許多都是得到過他幫助的人，他沒有親人，他是一位紳士，一個值得尊敬和愛戴的人。”達爾側身緊緊拉住妻子的手，眼睛里跳躍著淚水的光芒。

、回國很多年了，也搬了幾次家，我還是能經常收到羅伯特一家的書信。達爾先生說他家里的電腦很少用，他希望未來有人一直使用書信這種方式，因為他相信，充滿墨香的書信里擁有一種神奇的力量。

(無止境摘自《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