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被關注的另類艾滋病感染者
——疑似因輸血感染艾滋病患者處境尷尬

本刊記者◎劉曉慧

1985 年，隨著第一例外國艾滋病患者在協和醫院死亡，中國開始了艾滋病的流行噩夢。從1994 年到2004 年，將近10 年的時間，感染者的數量一直以兩位數的百分比在增長。據當時的粗略估算，艾滋病感染者累計人數為100萬，而真正處于隱蔽狀態的傳染源仍然無法完全估算。自1999 年開始，很多艾滋病專家開始為艾滋病患者奔走，宣傳艾滋病的防治知識，告訴患者只要堅持正確服藥，維持20年的生命完全可能。2003年，隨著政府展開大規模艾滋病防治普查和免費救治，醫療隊、幫扶工作隊進村，抗病毒藥物、HIV病毒初篩、母嬰阻斷、孤兒就學就醫實行免費，生活困難的艾滋病家庭被納入政府救助范圍，“四免一關懷”、“六個一”工程的救助政策相繼落實，艾滋病這一社會問題逐步得到有效遏制，群體上訪事件銳減，曾經備受世人關注的各個艾滋病村也逐漸淡出了公眾的視線。然而，仍有一部分疑似因輸血而感染上艾滋病的患者，他們的生存處境尷尬，求醫之路異常艱難，而他們的命運卻逸出了公眾關注的目光，默默地獨自承受著一切。河南省新蔡縣的蔡新喜（化名）就是其中的一位。

衛生部門前的上訪者

3 月28 日中午，衛生部門前，一個看上去20 歲出頭，體形消瘦、頭發凌亂、臉色黯淡的年輕人雙手高舉一紅色條幅，上面寫著“輸血感染艾滋、尋求司法公正、遲到的正義非正義”。記者正欲走近與其交談，只見衛生部一位領導走上前，微微俯身輕聲問道：“蔡新喜，你還認識我么？”年輕人抬起頭微微一怔，旋即眼圈泛紅，淚水滾落下來：“張處長，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 我們的敵人是病毒，而不是感染病毒的人。”

——聯合國艾滋病規劃署主任彼德·皮奧特

蔡新喜，今年24 歲，系北京一所高校的2009 屆畢業生。采訪中，蔡新喜告訴記者，2004 年河南進行全省艾滋病篩查，他被發現感染上了艾滋病。“六年前開始上訪的時候，就是張主任接待我的。”蔡新喜臉上的表情很復雜，欣慰、感激，也隱隱露出些許不安與迷惘，“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也會成為一個艾滋病人！這怎么可能！”他的聲音變得激動起來，眼神里充滿憤怒和委屈。是啊，蔡新喜才24 歲！如果不是當年的那場意外，他的人生將是別樣風景。

感染8 年無人知曉

采訪中，蔡新喜稱，自己并無不良嗜好，因為年紀小也不可能去賣血，感染艾滋病惟一的可能是在1996年3月份。“我還記得那時候臨近夏天，天氣較熱。”他面無表情地回憶著那段夢魘般的經歷。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蔡新喜與兩個同學打鬧，頭撞到了書桌腳上，當時并沒有出血，只是起了一個大包。簡單處理后，他被批準回家休息，但一覺醒來后就嘔吐不止。家里人把他送到新蔡縣人民醫院，檢查結果是輕微腦震蕩。當時，一位叫朱喚春（音）的醫生建議他輸血，說這樣能康復得更快，于是他接受了醫生的建議。后來的幾年并沒有感覺異常，只是體質在逐漸下降。

2004 年，蔡新喜準備參加高考。高三綜合體檢時，170cm 左右的身高，體重卻只有81 斤。而且因為復習壓力大，更加感覺體力不支，經常感冒，困得難受卻整夜睡不著。恰好在7 月份，當地展開了大范圍的艾滋病普查。縣電視臺專門制作了溫馨提示在屏幕下方滾動播出：“1995 年前后參與賣血人員請及時到防疫站進行艾滋病普查。”雖然蔡新喜沒有過賣血的經歷，但母親對孩子的癥狀不無擔憂，就強行帶他去防疫站做了檢查。8 月份，疾控中心的普查結果發到了各個街道居委會，感染者通知單上赫然有他的名字。蔡新喜絕望了，開始變得異樣抑郁，健康狀況每況愈下。后來，蔡新喜開始發燒、拉肚子，不得不住進醫院。

當地政府一位主管婦聯工作的阿姨在得知他的情況后，主動上門探望，并幫助他領取政府免費發放的艾滋病治療藥物。在這位阿姨和家人的關懷和照料下，他的身體逐漸有了好轉。

罹患艾滋后的艱難求學路

蔡新喜希望能盡早重返課堂。他前前后后有三個月沒能上學，面對校方的質問，他羞于解釋，只能選擇轉學——從當地最好的學校轉到了普通學校。這一舉動在當時沒人能夠理解。后來，在生物老師的再三追問下，蔡新喜說出了實情。那位老師擔心他成為不可控制的傳染源，當即給校領導打電話，建議令其退學。于是，蔡新喜離開了學校。在拎著行李包回家的路上，他指天發誓一定要考上大學。倘若這個愿望不能實現，他將死不瞑目。

幾天以后，蔡新喜開始在爭取讀書權利的路上奔走呼告。找校長，找教育局長，找主管教育的縣長，所有說話有分量的人都找了個遍。當時只有17 歲的他對所有人哭著說“我想上大學，我十幾年的夢想僅此而已”。最終，蔡新喜與校方達成協議，他回家自學課程，高考前的最后兩個月再來學校上課，學校同意接收學籍并允其以該校學生身份參加高考。

2005 年9 月，蔡新喜考上了北京城市學院。于是，他帶了整整一個學期的保肝、抗病毒藥物，滿滿一大背包，足足幾十斤重，以這種獨特的儀式開始了他的大學生涯。住集體宿舍的日子，他每天偷偷去洗手間里服藥，每次都異常小心地處理好現場。

但蔡新喜每日提心吊膽，總擔心病情暴露，同時也怕傳染給同一宿舍的其他同學。于是，蔡新喜從學校搬了出來，在國家氣象局附近找了一間地下室。大學四年，有三年半他都是一個人住在地下室，獨自承擔著房租和生活費。

蔡新喜每天上完課就離開學校，從不和同學交往，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情況，同學們都覺得他行為怪異。面對同學的疑問，他只能解釋說自己神經衰弱，休息不好，恰好有親戚在北京，就住親戚家了。他說這些的時候，臉上是尷尬的笑，細細的手腕從磨花了的襯衣袖口處露出來，上面赫然有一大塊紫斑。

艾滋病救助不能留下死角

而今，蔡新喜已經畢業，卻一直沒有找到工作，也沒有任何經濟來源。“我上訪僅僅是為了能得到有效的治療，因為感染艾滋病的同時，我也感染了乙肝和丙肝，但咱們國家對肝病類是沒有免費防治政策的，我和我的家庭無力承擔這部分治療費用。”

早在2004 年，蔡新喜就開始收集相關證據，以求得司法的公正判決。“我只是不明白，當時只是輕微的撞傷，并沒有流血，為什么醫生會建議輸血呢？我也曾經找過法院，向醫院提出醫療事故的民事賠償請求，但法院說證據不足，不予立案。”

記者問他：“對于賠償數額，你最高期望值是多少？”蔡新喜似乎有點避諱，他說：“我活到20 幾歲，也許將不久于人世，我欠父母的養育之恩來不及償還，但在我死去之前得有所報答。而我個人，還要繼續活下去。所以，總共賠償我希望在30 萬左右，但至少不能少于20 萬，必須給我父母一個交代。”

蔡新喜的悲慘經歷是令人同情的，然而，面對這樣一起“意外的血禍”，當事人各方卻都顯得有些無辜。雖然蔡新喜聲稱確實有過惟一一次的輸血經歷，但誰也無法提供證據證明這就是惟一感染的途徑。同樣，雖然可以證實當事醫院曾經為蔡新喜輸過血，卻不能由此推斷這就是其感染艾滋病的惟一可能。6 年漫長的上訪之路，蔡新喜目睹了接待者從熱情到無奈再到冷漠的情緒轉變，但他依然在堅持，只是為了得到一個公正的結果。但6 年過去了，一切依然如故，問題沒有絲毫進展，可以說，各級政府在處理這一事件中已經盡到了各自的義務，對蔡新喜的不幸遭遇確是愛莫能助。

很多人以為自己不吸毒、不嫖娼、不賣淫、不賣血、不是同性戀就沒有機會得艾滋病，卻不知道任何人都可能通過醫源性傳播渠道感染艾滋病。比如輸血感染。蔡新喜稱，他所知道的因為輸血感染艾滋病的就有300 多人，而這些人并沒有在相關部門公布的數字中。然而，這種情況的追責卻是相當困難的。

從蔡新喜的經歷中，記者看到了另外一個尚被社會忽視的群體，他們雖罹患艾滋病，卻由于種種原因已經無法追溯傳染源。更令人擔憂的情況是，艾滋病的傳染通常伴有乙肝丙肝類疾病。對于被感染者，這將是更為沉重的精神壓力和經濟負擔。目前，對于艾滋病的控制治療，政策有明確的規定，但對于聯發性肝病卻沒有相關治療的協助政策。而這樣一個被貧病的陰霾籠罩的群體理應得到社會和政府更多的關懷與救助，共享和諧社會的溫煦。

記者后記：

蔡新喜向記者透露，近期，衛生部相關領導、河南省政府已經責成當地政府著力解決此事，比照相關規定給予蔡新喜約30 萬元的補償。衛生部領導也和蔡新喜進行了溝通，鼓勵他要積極向上，對于人生要有具體的規劃，以陽光的心態繼續走好今后的路。